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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嫂

2016-09-14  本文已影响131人  山屈生

 因为工作上的问题,我入住老年社区,这里的一切事物对于我都是新鲜的,有每日早晨写上收音器去骑车散步的老伯,有每日下午我下班回来后,围在一棵榕树下聊天下棋的白头老爷爷,也有管理着一大花圃的中年妇女。这样邻里间其乐融融的关系,是在高楼所包围的社区里极少见的。那些老妇人见我都会问候几句,我从她们的对话中,了解了一个人,就是养了那一园子花的中年妇女。她是社区里为数不多的,没有白头之人。

 老人常说她是个大美人,我没看出来。我只瞅到岁月无情地镌刻在她脸上的痕迹,眼角嘴角的细纹。但她像所有文人心目中的女神一样,有其纤细的身板,真是风一吹就会折断。

 我喜欢花,尤其是她院里种下的那片,不是山茶花那种过分醒目的红色或白色,更多是鹅黄色的一小点嵌在绿叶丛中,像换了绿布上点缀的星空。于是,我每天上班特意到老路要经过她那里,为了看看她的花,顺便看看那女人,她通常散了一肩头发还没来得及绑,就在用木勺给这些含苞的花骨朵浇水了。在她举止间,充溢了另一种礼服撑不起来的优雅,这倒使我信了老人们说她是美人的话了。

 奇怪的是,我从未见她与这些颇有人情味儿的老人家打过招呼,是因为年龄上差距所造成的生疏吗?可当我见她对着恰好盛开的昙花绽放出那样张扬的笑容时,我就知道她绝对不会是孤僻之人。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却不曾见过她的丈夫和孩子,难道她会是,寡妇吗?害怕别人笑话她的家世,所以不愿与老人说话?关于她的声音,只有她的花开和她养的那只狗的咆嚎。

 有一次下班回来,橙月正巧挂在社区门口榕树的枝桠上。我见那女人,拽着那只想往前冲的狗迟缓着走着,我猫在黑暗里,知道她没有发现我,就大胆地观察起她来了。才刚入秋,她就换上长袖长裤,那轻薄的领口在微飔下被吹皱了,人也显得比以往消瘦许多。她无暇管理头发,任它掩饰了她的半张脸,只是尽力地扯着绳子,以图让狗带自己走得慢些。我看见灯光已经留挽留不下她的身影,如漆的黑暗要把她吞噬了,喉咙眼里想涌出什么话来,却没说。她右脚有些向外弯曲,走路时是蹒跚的,像是装了假肢的腿,我倒宁愿相信她只是一时腿伤了,要不这么多故事的血与泪,岂是她一个爱种花的女人单薄的肩膀上能够担下的。

 女人的丈夫回来了,这是人们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老人们都猜男人会把她接走,还在可惜这一片好花。可那男人呆了一天就走了,只听领居说那天晚上,女人的家里有男人的辱骂声和瓷碗摔碎的声音,常聚在一起的老人话题就来了:她没有生育能力吧,所以她男人不要她了……我看不像,她男人,也许是嫌她一个瘸子,在外面养了小三,想要闹离婚……“但她的腿是怎么瘸的呢?”我漫不经心地插了句话,老人们又瞪大了眼睛直摇头,像发现了什么天外飞星似的。可其实到了这个年纪,她们对什么东西都不会再感到新奇了,却不想让舌头闲着,遭那没有食欲的罪,干脆说长道短了。她们只清淡留下一句,怕说多会被我抓去审问似的:那是她搬来这里前的事,你别管多了。然后各自招呼着回家洗米算了,我对她们说的话起有疑心,问号在脑海里闪着火光,但也没多想,回去继续整理文件了。

 回到家,我又开始想那个女人,她不说话去买菜时是怎么跟别人交流呢?表达不了要买哪样东西、遇到解释不清的事情时,是否手指比划了老半天净着急呢?她不说话,对她的丈夫也不说吗?她该忘记怎么说话了吧……真是些奇怪的问题,我为什么要管她说不说话呢?那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可她又为什么不想说话呢?我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要剥夺去自己应有的权利。还是说,她的脑袋里装了一把大锁,让她忘记说话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次回来看见,她拉着那头绳子险些摔倒,嘴巴张得大大的,耳边是低沉和高亢的狗吠对囔着,她家的狗和守门人的狗吵上了。我怕狗,不知怎么帮她,就从一边溜了回来到自己的房间里,在窗台上默默注视着她。看门人在一旁看着那个女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在欣赏一朵花的沉默。那个女人,她努力想要遏制这件事情,从嗓子里发出串“嗡”声,这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狗是不会理解除了同类的语言的,它们闹得更欢了,甚至扭打在一起,彼此撕拉着对方的耳朵。女人只是慌张无助,任细纹写满了她整张脸庞,我没能帮她,又不忍心看她继续受折磨,便放下窗帘,把声音隔绝在外,但愿有人能帮帮她。

  她该是没事的,我在第二天的早晨又看见她来浇花了,只是那条狗没跟在她身后了,估计是被反锁在家里面壁。我对她的花会心一笑,以表昨日的歉意。

 公司又要重新调动,我必须和老人们道别了,关于这个女人的秘密,我再也无从得知。我愿尊她叫“哑嫂”:

 日后定要想起,哑嫂不会说话,但她种的花是唯一能把春天唤醒的媒介,她只对她的花唱歌说话。

哑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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