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新鞋,每走一步都是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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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暖/文
我看着余秋脚后跟那里若隐若现的血迹,第一次穿上新鞋每走一步所遭遇的疼痛感再次袭来,穿上新鞋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尚且会这般疼痛,更何况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1.
和我一起入职的余秋辞职快两年了,原来她位置上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她辞职那天,我佯装舍得,趴在桌子前看稿,四周电话不停地闹,冷气也能让人清醒,头顶上的一盏日光灯让一切看起来近似于一个梦。两年不到,我和她的距离竟然也已经长到幼童孱弱的脚步,走不到电梯口。
两年前,余秋发展得很好,工作得心应手,同事相处融洽、专业出类拔萃、薪资蹭蹭上涨。编辑部计划年底让她带一个团队策划图书。
当她有些窘态的脸上,轻轻吐出“辞职”二字的时候,那份"惊心“一定也堪比一大堆碟子掉下去成为碎片的”动魄“。
她说,要出去走走,多尝试几份工作;也许,会创业,告别朝九晚五的沉闷日子。
那天,我的力气异常大,把盛着她所有回忆的箱子搬到电梯口。她伸手要给我一个拥抱,我却往后一退,尴尬地解释道:“我的错,不太习惯这样矫情的告别方式。”她说:“女侠, 原谅我没能陪你一起继续做书”
我怎么会怪她,毕竟,她不是一个可以在平淡中寻欢作乐,用半段回忆来调解半生的人。
她走后的每一天,我是沉默的。公司里再也找不到可以同一频率说话的人。天气渐渐变冷,我蜷缩在书房,手机叮咚响起,是余秋。
“一起去夜宵吧…… ”
省略号出卖了她的欲言又止。不到一分钟,提示音又响起。
“好吗?”
我二话不说,直奔约定的地点,却空无一人。我忘了,她有迟到这个小毛病。我一个人踩着街边碎石小路,身后亮起一盏盏朦胧的街灯。我伸手挡住眼睛,妄想透过指缝去看街景,谁知,却看到了她。
两年后,余秋站在武汉天地厉裂如刀的风里,米色的高跟鞋衬托得腿更加修长,脸上依然骄傲。
“好久不见。”
她的语气却没有半点傲气,精致的妆容似乎也慢慢褪去。曾经愿迎风绽放的玫瑰,在这个夜晚化身成了一粒草芥。
我悲不自禁。
她扯着不相关的话,我却无法再压住火气,不爽地说:“不就两年没见嘛,不至于这么客气了吧。你说,到底是创业失败,还是老谢欺负你了。看我不挥着砍刀,剁了他们!”
那一刻,余秋终于笑了,而我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2.
老谢这个人,我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当然,其声音也是曾和余秋一起住在公司宿舍时,他们一次语音不小心放了外音所得。
两个人的相遇没有那么浪漫,生活远远比电视剧上真实一些。
余秋在一个周六的午后,骑着自行车去武大转悠,撞倒了老谢。
一向大大咧咧的她手足无措地道歉,老谢大手一挥,说着没事,径直走去。用余秋的话说,自从那天的相遇,瞬间觉得自己的人生,悲愁的事情,摸触不着;欢乐的事情,一次比一次鲜明起来。
我为她开心。
我还在回忆,她的一句话就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的工作室资金短缺,和老谢也分手了,他的那一份我折现还给了他。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这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偶尔会联系,但也仅限于朋友圈点赞或者互评几句,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但上周明明看到她和老谢在一个农家乐,执手相看逗比脸的画面。背后的背景可以看到很多游客划船的划船,钓鱼的钓鱼,俨然一副古时陶渊明那么的悠然,不禁有些艳羡起来。
尽管,她所居住的小区,算是结庐人境,而不闻车马喧的心情。
但没有那么多的陶先生,自然也并没有在看南山时采菊花。
真实的生活是,书桌上永远放着是速溶咖啡,以及不知道是哪一个品种的菊花茶;再疲倦也得当心,不要看错了任何一行。
余秋和老谢的家居生活也不过是几个番茄、三五只鱼、一院花草、一打鸡蛋、一双人。
余秋不苦,她多次说很幸福。
工作室也在两个人的努力下越来越好,用她的话说,有苦有乐,幸福无缺。
我越来越觉得她的离职对她来说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而今她却在说着坚持要回来,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我倒有点意兴阑珊了。
3
不过两年的时间,余秋就从堪称幸福无缺到尝遍了工作爱情苦果。
各种细则,我并非近邻,所以一直未曾分担她的忧苦。
余秋的真性情倒是一点也没有改变,拿起手中的酒一饮而下。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来……来干一个。”我拿起我的果汁,还没来得及和她对碰,她又一口饮下。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我看到她的指甲在桌子上快要把木头都抠出痕迹来。
老谢比余秋小一岁,余秋工作的时候,老谢还在读大学。
我不能妄加揣测,余秋说起老谢在家里时,泡面盒子堆积如山、被单无人洗换是何种场景,但是从余秋的眼中,我却更加能够知道,老谢是如何开始忍受余秋不胜其烦的唠叨,以至于现在人去楼空,灯火不再。
面对死寂一片的屋子,终究只剩下余秋和一片怅然若失。
余秋省略了很多他们相处的细节,我亦懒得问。
可能是在意的事儿越来越少,不再想去听这些已经没有结果的事情。
余秋喝醉了,一次次问我:“为什么老谢变不成她喜欢的样子。”
我想起了三毛笔下米盖和贝蒂的故事,浮士德将自己的影子卖给了别人,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三毛这样描述到:
“当那天米盖小心翼翼地扶着贝蒂下车时,我细细地看着地上,地上果然只有贝蒂的影子,而米盖的那一边,什么都看不见……”
我想着把这个故事讲给余秋,她却已经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能够睡着,总算还好。
4.
看着余秋,我在夜里,张望又张望这个城市。
凄凉的街上,下过雨后的残渍仍在,在路灯的反光下看起来异常清晰,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因为灯火很少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更加的死寂一片。
扶着余秋到家,已是深夜两点,把她扔在沙发上,也许生活的挣扎,到了她这儿已经到了极限。
我帮她脱下了那双米色的高跟鞋,鞋子后面已经染上了一层血迹,她的脚后跟已经破了皮,看起来触目惊心。我拿了酒精棉球帮她消毒,她的脚轻轻一缩,这样的疼痛一定比她心里的苦好受一些。想起了两年前我们初入职的那天,新人间的惺惺相惜,面试完了我们点头一笑。好似在分享一个美好的秘密,乐得不堪。
我们的位置在编辑部里两个相邻的位置,她有着为数不多人有的真性情、有着不落俗套的思想、在行为上勇敢果毅……
如今的她,蜷缩在沙发上,体会完了生活的无奈,似乎没有力气再走下去。
原来很多人和事都一样,比邻却天涯。
拔脚快跑,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余秋的选择。
辞职那天,她问我,你喜欢《红楼梦》里的谁?我没回答,她却说了喜欢黛玉。
次日,余秋醒来,我们相视而笑,我不会告诉她昨晚所展现出来的狼狈,她亦不会事无巨细地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时间找不到说辞,把书架上的《红楼梦》递给她,随口加上了一句,你喜欢的黛玉在里面……她摇摇头,两年了。
而今的我,爱看的却是现实、明亮、泼辣、一个真真实实现世里的王熙凤。
她到处找鞋子,我把米色的高跟鞋递给她,那些血迹还没有全部清除,她说:“女侠,别刷了,这留着挺好。”
我们看着不说话,却在她的目光里读到了对于生命所感到的悲情和寂寞。
一切的机缘和功力似乎到了某种程度然后又化为灰烬。
可是自始至终,我们的眼角,都不会再有丝丝的泪来。
今后,会一如既然的买新鞋,每一次穿新鞋都会觉得疼痛;我们也会有很多次再选择,如果疼,于己人生也能贴红挂彩,想来也毫无悲伤,只有快乐。
5.
没有路走的人显然是不需要鞋子的,有路走的人也一定得近乎欣悦地不肯脱下。即使那双鞋子让你的每一步走起来都很疼痛。
余秋离开了,我看着她脚后跟那里若隐若现的血迹,第一次穿上新鞋每走一步所遭遇的疼痛感再次袭来,穿上新鞋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尚且这般疼痛,更何况一切又要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