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长头发的男人

2018-08-14  本文已影响15人  熊猫骑猪

有的人,总是在途中,家于他们,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停靠的港湾。什么时候休息充足了,又不自觉被外界的事物所吸引,即使充满思念,也无法让他们停留。只有待到海啸过后,才察觉再也无处可归。

初见是几时,早已记不清楚,只知道在我记忆里,总停留着那么一个长头发的男人,个子很高,面容模糊,从未有过想象中的豪迈,只不过是一具瘦弱的骨架。可他身上也看不出丝毫凄凉,不曾散发出孤独,唯有平淡,也仅有平淡,仿佛只是个波澜不惊的看客。

还记得儿时生活的地方,那个四季如春的小县城,所有人都相互认识的。哪个人犯了盗窃,哪个人又闹了事儿,不出半天,准能传遍全城。新年初某天响午约了伙伴一起逛街,空气里传来的全是大妈大叔们的闲言,其中不少奇闻异事,对那时的我来讲倒也挺有趣。偶有觉得自己知情的路人听到,便会加入谈圈,唠嗑几句。若有熟人,就相互问候唏嘘,然后又悠闲分手置办年货去了。

县城就那么几条街道,只要外出,总能遇到那个长头发的男人。这人也怪,只见他背着手,彳亍在屋檐下,从不加入任何人的谈话,永远抬着头,自顾自地走路,似是在找什么,又总找不到。

对二十一世纪初的山里小城来讲,一个大男人若是留了长发,准会引来路人行注目礼。若当事者略为腼腆,便容易在这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下去,发誓再也不搞所谓的“个性”。可他不一样,他不属于这个小城,自然也不介意行人的异样眼光。“没准他幻想当个女人呢!”同伴这样说着,引来一阵嬉笑。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特别的人,不沾人间味儿,仿佛天塌了也与他无关。那波澜不惊的神情,我竟有些崇拜了。

后来我才知道,没人能脱离这个世界,即使是这个人,也无例外。

几个月后我在某画室学素描,老师姓杨,是个温柔的女子,虽还年轻,可已有淡淡妇人味儿。一次在画室里又见到那个特立独行的男人,他永远是那个样:背着手,昂起头,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我惊讶地望向正教授我的老师,老师会意了我的眼神,自豪说道:“这是我男人”。

难以置信,这个从不开口说话的男人,竟也有一个如神仙般温柔的妻子。

在悠闲的地方,时间仿佛也会慢下来,可我们终究在不停流逝。又是一个新年过去,街道青石砖上还铺满着烟花火炮的残骸,空气里也弥漫着新春的芬芳。却有人无法细细品味这份喜悦。

画室老师的眼睛本就不好,最近又急剧恶化,以至到省城动了两次手术,就再也见不得阳光了。就算是阴雨天,也要戴上墨镜。夜里的痛苦,旁人更是无法体会。是怎样不公的命运,让五彩的眼睛蒙上阴霾;又是怎样的不屈,使她温柔不减?

让我痛恨的,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依旧背着手,仰着头,静静地行走在外。他就忍心将饱受病痛折磨的妻子留在家?

长发男子从未过问世事,也不问候他的妻子,俨然一副看客相。可画室依旧开着,老师也如往常一样,喜爱着她的学生,喜爱着她的丈夫。藏在墨镜下的那双眼睛,一定是饱含泪珠的吧。渐渐男子外出时间变多了,有时甚至几月不回家。老师解释,他是去大城市教书,赚取手术钱,同时也为自己奔波四处求医。可外面的人又说,他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外出玩乐去了;更有甚者私下议论他已在大城市包养了自己的学生。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我本是不信的。一个行走在人间的看客,怎愿坠入剧本,沦为戏子?

又想到他所拥有的,我便多了几分怀疑。就算他是看客,那么多年来也走入了戏中。

不记得过了几年,我升入初中,也没有时间再学画。再次见到老师,是在初二上期的春节。她依旧带着墨镜,意外的是,那个男人陪在她身旁,与我和母亲在街边相遇。虽然几年未见,师生情谊却不减。我不善言辞,问候几句,便恭敬站一旁听老师与母亲交谈。长发男人也只是初见时略微低头致意,之后未说一字,脸上挂着微笑站一旁,静静聆听。

“终究他愿意待在这个世界了”我这样想到。

同大人们的话中了解到,老师的眼睛在又做了一台手术后好转,多亏了男人在外不停求医。说道自己的丈夫,老师是满脸自豪,闲人们最后还是输了。

“墨镜这辈子恐怕都取不下来了,只是不能好好画画,心里总归有些难受。”老师诉说道,“现在日子过得很平淡,画室有老公和子女打理,我就在家做做家务,也挺幸福的。”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幸福。

一阵唏嘘后分别,望着他们的背影,我真心替老师感到开心,大人的世界里也不全是污秽。不过为何男人看起来却是有很多心事似的,他为何无法真正开心起来?

男人的变化使我格外上心,要说有多大变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自己知道,他变了,我也不再恨着他。

依然我行我素,背个手,彳亍在街边。不一样的是,他开始把目光转向四周了,有时面无表情地看看杂货铺的老奶奶,有时看看背着书包拿个冰棍的孩子。若没有使他感兴趣的,就会和以前一样,抬着头望着前方。他依旧在途中,只不过冒险已不能占据他全部的心。

时光如梭,我已褪下了些许稚嫩。对小城外的向往促使我离开家乡,去大城求学。谁又能知道,有的人在你缓缓前行时悄然流逝,驻足回首,却连思念也随他流逝,流入时光的汪洋,掀不起一丝波澜。

假期归家才听闻,儿时手把手教我画画的温柔老师,早已不在人世,眼睛的毛病,升级成了眼癌。算算时间,大概发生在初中相遇后不久吧。我并没有想象中的伤感,默默哀悼几刻,思绪就回归现实了。

不知为何我总是害怕表现出对长发男人的关注,但此刻,我迫切想知道他的消息,于是鼓起勇气询问那个男人的踪迹。

可惜大家都难记起这人来,只知道再也没在街上见他闲逛。强烈的失望在我心中升起,我想知道,他是否还留着长发,是否还在充当看客,他有没有寻到自己一直追寻的,有没有感到心碎。

后来有人说他永远留在了画室,连生活必需品都靠子女去买。这些我已不感兴趣,也许他留在画室,再也不愿踏出门一步,是因为这是除了病床外,他妻子停留得最多的地方。

他还是感受到了孤独,害怕了孤独。我幻想他能维持曾经的优雅,再次静下做个看客,可惜他的灵魂与我们一般会流泪,会破碎。

多么可笑,有的人忍受不了孤独,却向往孤独,等孤独到来又大失所望,只有独自悲伤。人终归是群居动物,就是再特立独行,路上也会遇到旅伴,然而要到分别时才发现,再也离不开彼此。没有人是一生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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