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要给孩子买一张儿童书桌

《书桌》

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家刚刚搬进新房子里。三室两厅，一间超大的储物室，偌大的院子里还有一间厢房，就连刚进大门的门庭里都能放下一辆民用三轮车，在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这是一间值得很多人羡慕的新式房屋，可惜的是，白手起家的父母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盖了这个大平房，没有贴瓷砖，没有做吊顶，最后竟也买不起一件拿得出手的家具。几百平的房子，目之所及都是白花花的高耸墙壁和光黝黝的水泥地面。一间卧室的墙脚处摆放着母亲陪嫁时的一台缝纫机和一个带全身镜的衣柜，唯一的两件家具，在高耸的墙面上靠着，显得格外的小。另一间卧室里靠窗户的一整面是一张4米多长的大木板床，下面垫着六垛叠起的红砖头，这是我们一家人睡觉的地方。

屋里这空着的几百平水泥地就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张书桌。母亲拿着单位里裁衣用的彩色粉笔剩下的笔头在这张特别的书桌上教会了我第一个字母，第一个阿拉伯数字，第一个汉字。在炎炎的夏日，我经常穿着一个小背心小裤衩，趴在这张还有些凉爽的书桌上，密密麻麻地写一地粉笔字。冬天，我就只能蹲在有暖炉的厨房里练习写字，写完用脚擦掉，又是一大片空地。院子的阳台很高，高高的平台下的水泥墙正好变成我一大块的“黑板”，我就是这片讲台上威风凛凛的老师，台下空无一人，我却在“黑板”上奋笔疾书，讲的津津有味，有时候，着实无聊，我会喊院子里养着的鸡来回答问题，老母鸡“咯咯”一声，我便满意地点个头，“嗯，回答的很对！”

上小学一年级以后，有了家庭作业的我再也不能用粉笔写字了，于是我的书桌变成了我家卧室的那张大木板床。一放学，我就去厨房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板凳上，伏在床上写作业。以前写字时间长了蹲的腿麻，现在时间长了硌的屁股疼，后来我有了经验，就是在小板凳上垫一张褥子，能坚持的时间长一点儿。最关键的是，在床上写字，本子下面必须垫一本硬的书，要不然床垫太软，铅笔会戳破本子。启蒙教育的时候，老师很看重写字姿势教育，写字的时候背要坐直，眼睛不能离书太近，否则脊椎弯曲，视力下降。有一次母亲开完家长会回来偷偷地抹眼泪，因为我的书桌不允许我有这样标准的写字姿势。

我的姨夫是隔壁镇上的小学教师，早上母亲带了一袋苹果去了阿姨家，下午回家带来了一张学校里双人用的木头书桌和一个凳子。桌子和凳子都是很沉的原木做的，看起来笨重又结实，桌面是黑色的漆面，被人擦的干净，以至于上面被戳的一些小洞都不太重要了。桌子下半部分被上了黄色的漆，看起来是新刷过的。桌面下面有两个桌兜，学校里的学生通常放书包的地方，可能那里比较深，看起来也是被忽视的地方，最里面还有点灰尘，也没有被涂上黄色，我好奇地把头伸进去，还能看到角落里有小小的蛛网。我伸手去拎桌旁的那张凳子，搬起来还有些费劲，去看凳面上的四个榫卯处，还有几颗较新的木钉嵌在里面，不过被钉的很好，坐上去一点也不刺屁股。那天晚上，为了庆祝这张对于母亲和我都有特别意义的书桌的到来，父亲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盏漂亮的台灯，他抹去上面的灰尘，我看到了家里最漂亮的东西。台灯的底是一个灰色的菱形，上面的浅棕色台灯柱一圈圆球、一圈圆柱、一圈椭圆，依次排列，复古典雅，顶上的灯泡旁边绕着一圈纱罩，纱罩下坠着一串透明的珠链，父亲拉了一下珠链，“咔哒”一声，灯光穿过白色的纱罩温暖地洒在书桌黑色的漆面上。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一直觉得这里是我家最美的一块地方，即使那个凳子没有靠背，我也喜欢坐在那里，尤其是晚上父母晚下班的时候，我开着那盏典雅的台灯，书读到深处，甚至觉得自己身处欧洲古堡，而非乡郊空舍。

在那张黑面黄腿的书桌前，母亲陪着我背完了唐诗宋词，读过了鲁迅老舍，小学毕业的那天，她看着书桌前满满一墙的奖状决定给我添置一套全新的桌椅。那是一套深棕色的木屑压缩板材质的办公桌，上面的仿木花纹像真檀木一样古香古色，散发着天然的高贵，右边还有三个抽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高级的物件，以至于那一下午我都在小心翼翼地把抽屉拉来拉去，把东西拿进拿出，不知道里面放些什么东西才最配得上它的价值。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佯装在上面看书，旁边泡一杯父亲平时喝的茶水，享受书里读过的那种高雅，似乎我也坐在瓦尔登湖旁的木屋里，手握钢笔，偶尔皱起眉头，便不自觉的端起冒着热气的杯子嘬一口咖啡。中学以后，学习压力变大，每天放学后的任务就是左手边和头一般高的作业写完放到右手边，睡觉前收拾好的厚重的书包挡住了最喜欢的台灯，挡住了台灯旁曾经被照亮的文学作品。高中的时候，我去了外地读书，书桌和我唯一的缘分就是每个月最后一个周六的晚上陪我赶作业进度。

现在上海定居的我买的房子感刚装修了，这一次，房子很小很普通，但是却弄了一屋子的定制家具，环保实木板做的大书桌，椅子是现代人体力学设计转椅，书桌上摆放着27寸的电脑，上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本、手办、模型，坐在桌旁，扭头就是窗外的春光十里。在这个舒适的书桌上，我有了曾经幻想的一切，却没有了那份热情；偶尔在电脑前工作累了，回忆起一点过去的梦想，拿起泛黄的书本时，却没有了那份专注；深夜梦回少年悔恨不已，想重新拾起时，却再也没了那份赤诚。我始终不懂为什么我的书桌越来越好，读的书却越来越少，这是我成长的悲哀，还是这个时代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