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两场葬礼

2020-03-13  本文已影响0人  郭享玖

温馨提示

田园牧歌到摩登都市仍在进行时,多些耐心和关照。

住处的阳台,对着杨箕村的回迁楼房。

30多层,经典浅褐深灰的豪宅配色。每晚浇花,对面灯火错落,偶尔会闪过室友提起过对面杨箕村的一些片段。比如,端午节搞活动,村里把一条进出繁忙的马路给封了;又如,楼下小广场,村里的大爷大妈们悠闲坐着,旁边放着“房屋出租”的牌子。

杨箕村民回迁楼房的新闻,我几年前看过,大摆筵席,每个人家分几套房,都令人印象深刻,且羡慕。住在杨箕几个月,在摸清了周边地理环境后,我不得不承认,生为一个杨箕村民,命实在是好。步行10分钟有地铁公交,骑行步行半小时内可达珠江新城、花城广场、广州塔、广州图书馆、广州博物馆、东山口、北京西路等,以及分布密度极高的中小学和非常成熟的生活配套。

一个普通家庭想买对面的一套房,估计得掏空家里两代人的钱包,再背上个二三十年的贷款,而生为杨箕村人,却因为拆迁,拥有了百万、千万豪宅。

怎么想,都不公平吧?

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无法义愤填膺说“不公平”,因为我也是一个“利益既得者”。十几年前,我出生长大的村子经历拆迁,整村划进城市新区的开发计划中,如今,我的父母也住在回迁楼里,附近有公园,隔壁的恒大和碧桂园即将交房。

我也无法理直气壮说“公平”,因为拆迁给我、父母、祖辈三代人带来的影响。一夕之间,我们失去土地,匆忙上了楼,被推进全然陌生的城市生活模式中,犹如一个婴儿。我们又不如婴儿幸运,婴儿有母亲的精心教养,而我们只有十几年、三十几年、六十几年的农村生活经验,十几年过去,在这场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中,我们依旧磕绊的鼻青脸肿。

比如,最近偶然看见的两场丧礼。

一场,发生在对面的杨箕村里,很传统。红橙色的棺材摆在楼道口,穿黄色道服的道士踱来踱去,带着家属入殓、烧香、撒纸钱、送棺至殡仪车,整个过程也就一个多小时,正值上班时间,不断有人经过棺材挤出楼道,鞭炮声淹没在急切的车流声中。

另一场,发生在我老家的小区,很现代。礼炮车代替了被禁止燃放的烟花爆竹,“砰砰砰”在前方引路,唢呐声吹响,亡者家属,端着照片,安安静静,走向停在前方路口的大巴车,开往几公里外的公墓。

这两场丧礼,与我经验中的丧礼很不一样。

农村的丧礼,繁复又漫长。家中老人逝世,直系亲属会一家一家前往报丧,收到信号的同宗族人,自发停下手上工作,借桌借椅、采买东西、布置灵堂、喊人请人、洗菜切肉。唢呐鞭炮香烛纸钱昼夜不停,家属日夜守在灵前,跪谢前来吊唁的远方亲戚。道士引领家属完成一道又一道跟逝者告别的仪式,然后,择一黄道吉日,披麻戴孝,扶灵出殡,将逝者葬于生前就选好的风水宝地,之后,每七日再前来祭奠。

在熟人社会的农村,丧礼有很重要的功能。一来告知大家有一个人离开了;二通过仪式,亲属能接受亲人的离世,并且能得到疏解;三将族人聚在一起,通过分工协作,加强了联结;最后,丧礼是一个文化学习的过程,小辈知道了死亡,体验到了家庭及宗亲网络的力量。

杨箕村的那场丧礼,被上班上学的人挤着,被担心失火的保安盯着,被赶时间的殡仪馆工人催着,太过仓促,以至于像一场两个小时的电影被生生剪成了两分钟的片花,什么都来不及传达。老家的那场丧礼,遵循了传统的流程,连着做了几天的法事,礼炮车响个不停,但就是不对劲,就像要做番茄炒蛋,结果不让用番茄和鸡蛋,就用了其他替代原料按流程来,但谁都知道,做出来的不再是番茄炒蛋。

所以,这两场发生在城里的农村丧礼,其中的不和谐,让我深刻体验到我曾经熟悉的农村文化是如何被现代都市生活节节败退

拆迁至今,十几年过去了,城市仍在往外扩张。那个公园,据说原来是我们的村子,指来指去,都无法确定以前的家在哪,是那片梅花林下,还是荷花池底?

拆迁,的确让某些村民一夜暴富,瞬间拥有了从未想过能靠种地赚到的金钱和不动产,挥霍、赌博、花天酒地、恣意纵情、放浪形骸等也事实发生过。然而,前脚刚搬上楼,后脚以为会生活一辈子的家就被敲碎成一地瓦砾,无法救下那窝刚出生的小燕子,不忍心杀掉又不能带在身边只好卖给别人的下蛋母鸡,你看,我们是毫无退路和准备,就被推进城市生活里

回迁房的建造速度非常缓慢,常常又要让步给公路、厂房、商品房等更能带来经济利益的工程。所以,有七八年的时间,我们家一直租房子住。回迁房遥遥无期,房东一家就在楼上住着,对待别人的房子总要处处小心,也没动力添东置西,毕竟只是一个临时歇脚睡觉的地方,甚至连春节都不愿贴春联和放鞭炮。村里的人家搬到了不同的地方,整个村就这样一户一户流动到城市不同的角落,从此各奔东西。

被连根拔起飘着的村民,如我父母那一辈,拆迁刚发生时,他们正值壮年,或精于农作,或有手艺傍身,有土地做退路,养家糊口没大问题。然而,进入城市后,无地可种,手艺也无处施展,每个月房租水电吃穿用行都得花钱,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加入到城市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中去,成为按时上下班的打工者,自此再也不用关注二十四节气。

从乡村到城市,他们是承受冲击和变化最多的一代人。

不能土葬、不能燃放烟花爆竹、不能烧香吹打,在城市生活规则的管制下,他们努力寻找空间,去给逝去的先人最体面的丧礼,艰难地与自己传承而来的孝道做着妥协。他们的子女,要不早早外出打工,要不在外求学工作,呆在大城市不肯回来,也不早早结婚生子。难得回来,也只顾低头玩手机,讲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穿着破洞裤子人字拖乱晃。想教训,才惊觉自己从父母那习来并践行大半生的那一套乡土观念,早就不再适用这些早早进入城市的孩子。

我堂妹表姐的孩子们只会说普通话,他们出生在拆迁后,并没有农村生活经验,所以不知道方言也没有什么,毕竟,他们的生活里不需要方言。而很多我父母那一辈的人,是拆迁后,才开始学讲普通话,现在,他们的生活要求他们更多的使用普通话。

我隔很久才回一趟家,与父母使用方言, 但经常想不起一个物品用方言要怎么讲,常陷入失语。

没有了土地,我和父母经历过的农村生活,都只存在记忆里,一日又一日,就像熟悉但总没机会使用的方言,在城市生活的裹挟下,总有一天,会再也无法说出口。

那时,水泥森林里,安心的家又在哪呢?

嗨,学习有两个途径:一是保持持续地输入和输出,比如写作;二是不断获得反馈;以这个公众号锻炼写作有一段时间了,未来想尝试聚焦主题和多种风格,所以想邀请你来帮助我,向我反馈看过文章后的感受和想法,分享自己的经验,或者也可以一起来写作,尝试输出。如果你感兴趣,请扫码加我,暗号:反馈给小玖。愿你好奇而自由~

往期相关:

90岁的奶奶去太空旅行了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