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 第九章
王培恩拉着黄毛跑，只感觉双腿沉重，手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发现手上全是黄毛的血。王培恩怕光头他们追过来，不敢停，生拉硬拽，硬是把黄毛拖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窄巷里。直到王培恩听不见追兵的声音，才瘫坐到地上休息。
刚一定神，王培恩就吓了一大跳，他看见黄毛大半张脸都是血红的，只剩两个眼珠还在骨碌碌转动。王培恩一时手足无措，黄毛喃喃道：“电话，打给胖子。”
王培恩忙在他身上摸索出了手机。王培恩在通讯列表里翻，好不容易才翻到“胖子”二字，打电话过去，断断续续和他说了刚刚的事，让胖子过来接他们。
王培恩他们所处的巷子在村子最边缘，外面就是马路，但两人现在身上都有血，要是到巷子外面等，胖子来到之前警车就会把他们带走了。王培恩和黄毛只能窝在巷子内焦急等待。这里位置偏僻，基本没人来，只有一个白发老阿姨路过，看到了嘴里嘟囔一句“作孽哟”。
王培恩两人没力气再管这些路人了，反正他们对斗殴早就见怪不怪了，不会乱说的。王培恩这时看到，黄毛的腹部亮光一闪，仔细看发现是一枚不小的玻璃碎片，一半已经插进了肚子里。王培恩皱了皱眉。
等胖子的车来了后，王培恩连忙将黄毛扶上后座。
黄毛上车后，向胖子说：“去找老杨。”
胖子说了句“收到”，就不再说话，专心开车。王培恩看着身边这个血人，着实觉得恐怖。
胖子一路狂飙，来到了另一条城中村，光明村。光明村离观塘不算远也不算近，路况好的时候，开车二十分钟能到。因为以前叫顺口了，许多人也把这里叫光明街。
胖子停好车后，王培恩下车背着黄毛，黄毛指路，让王培恩找老杨。王培恩本来就来过光明街，对道路比较熟悉，因此虽然心中慌乱，但只要黄毛稍微一指示，王培恩还是很快就能找到地方。
这个老杨在光明街开了一家小门诊，门店租在一栋握手楼的一楼。说是“老杨”，其实他十分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三四岁左右。老杨一见黄毛，立刻就出了店门，让王培恩跟着他。
老杨带着王培恩，转身上了小楼，来到一户出租屋里。王培恩一进来，就愣了一下。
王培恩早料到这里也是诊所的一部分，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微微震惊。重鼓点的音乐灌入了他的耳朵里，他两年前高中毕业，在酒吧打过工，知道这是说唱音乐。
王培恩见到，客厅墙壁上挂着人体解剖图，旁边就贴着一张说唱歌手持枪的海报。老杨的办公桌上，除了放着人体解剖模型，还放着一支精光锃亮的小麦克风模型。麦克风模型边，垒着三堆杂七杂八的外语音乐专辑。
回过头来看，老杨已经戴上了口罩。王培恩还没说话，老杨的一个助手也到了，两人稍稍交流，就进到房间里，关上了房门。这个房间大概是简易的手术室。王培恩不敢打扰他们，只能在客厅里看。
这里本来就不大，王培恩又怕弄倒一些药品和器械，瞎溜两步就不走了。他来到沙发边，刚要坐下，就看见不远处柜子里的一个圣斗士星矢的玩偶。王培恩凑近了看，不仅有圣斗士，还有变形金刚和蝙蝠侠之类的漫画人物。柜子上都是一些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塑料小人。这个玩偶柜旁边就是书柜，王培恩能一眼看出来，书柜泾渭分明，一半是医学典籍，另一半则是各类漫画和小说，还有电影光盘。
王培恩抽出一本武侠小说闲翻起来。
王培恩感觉自己才看了没多久，就被人拍了拍。抬头一看，老杨，或者说杨医生，已经站在了面前。
王培恩连忙道歉，说在外面等得无聊，就拿本书翻了翻。杨医生笑道：“多大点事。诶，你觉得我这地方怎么样？”
王培恩左顾右盼：“很有特色啊，没见过诊所是这样的。”
杨医生：“老林其实没什么问题，看着吓人，其实就是头上破了皮，出了点血而已，内脏骨骼什么的一点没伤到，就是腹部那块伤得深一点，玻璃已经取出来了，怕伤口裂开，可能要休息几天。那这样，我先去忙了，你随意哈。”
王培恩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老林”说的就是黄毛，点了点头，就进病房内。
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发现离自己翻开小说到现在，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黄毛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王培恩本来可以直接离开，但他心想不和黄毛打个招呼就走，终究不太好。他记挂着那本武侠小说的情节，又跑出去看，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王培恩转醒时，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不过算起来，他大概也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王培恩揉了揉眼睛，把小说塞回书柜，就进了病房里。黄毛躺在病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炯炯有神，百无聊赖。
黄毛听到开门声，一看发现是王培恩，立刻支起身子来。王培恩赶紧过去扶着，让他慢点。黄毛不住叫王培恩“兄弟”，说没想到你会帮我，弄得王培恩有些尴尬。
黄毛说：“你也别老叫我‘喂’了，我姓林，叫林泓宇。”
王培恩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表示自己记住了。林泓宇本来不停和王培恩套交情，看王培恩神情扭扭捏捏，才住口不说，想要聊点别的。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聊点什么好。
林泓宇见到王培恩似乎对杨医生的这间小诊所很感兴趣，就道：“怎么样，老杨这间诊所好玩吧？你猜老杨的创意是怎么来的？”
林泓宇这番话勾起了王培恩的兴趣，王培恩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听。王培恩说：“叫老杨太别扭了，用小杨代替吧。”
林泓宇：“这不是因为关系好，才叫老啥的嘛。行吧，改了也行，改成小杨。”
林泓宇说，小杨当年读初中的时候，可是风云人物啊，老师就没见过这样的。小杨各科成绩都在及格线边缘，三天两头就要和人打架，但这小子作文却写得特别好。他什么课也不听，连语文课都不听，一天到晚就在那看小说，看漫画。
班主任知道他聪明，本来还想开导他学习，没想到和他谈来谈去，他还是那个样子，时间久了老师也懒得理他了。经年累月，小杨的学习成绩终于全面崩盘，好在他家里还有几个兄弟姐妹，父母对他早死心了，就把希望都寄托在其他小孩身上。
林泓宇和小杨是朋友，小杨在放假的时候到林泓宇家里玩。当时林泓宇的叔叔恰好也在家，看见小杨这么一个聪明的孩子不读书，实在是可惜，就想办法要把他救回来。
林叔叔发现，小杨喜欢研究流行文化相关的东西，就劝导小杨说，其实武侠小说里提到的经络学说，还有一些传统文化的东西，在中医里都是有深入探讨的，你要是感兴趣，要不就跟我学中医吧。
小杨知道朋友的叔叔是一片好意，也就没有拒绝。小杨确实很聪明，一学起来就突飞猛进，他十八岁时就成为了林叔叔的助手。到他二十出头时，医术完全不输科班出身的同龄人，很快他就想要自立门户，林叔叔生性温厚豁达，也就随小杨去了。不过小杨是野路子，没有从业资格证，因此只能窝在城中村里开一家小私人诊所。
开了诊所后，小杨依然对他的那些小说、漫画、专辑和电影念念不忘，因此在这间诊所里，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流行文化产品。
王培恩：“啊，原来是这样。”
林泓宇：“他小子的能力是真的可以，光明街的人有什么小病基本都找他，他没牌没执照的，硬是靠着低价和口碑做到了今天。”
王培恩还要再问，却看到林泓宇脸色疲倦，想来大概失血始终还是有点影响。王培恩就说：“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再过来。”
林泓宇应了一声，就又躺下，闭眼不说话了。王培恩打了个哈欠，起身离开。
光明街离观塘并不远，王培恩到附近公交车站，很快就回到了观塘。一路上，王培恩发现总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因为疲乏，他懒得去想原因。下了车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衣服上沾了太多血。
王培恩回到观塘，正打算走回店里，却心里暗暗叫苦。昨天那个光头正站在他眼前，光头身后还站着十几个小青年。昨天光头被王培恩用旱冰鞋连砸两下，对王培恩印象很深刻。
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倒霉，这伙人中有些还提着棒球棍，看起来是要打群架。他们看到王培恩，吵吵嚷嚷冲过去，王培恩转身就跑。
观塘村巷子狭隘，人多了反而不好追。加上观塘的巷子四通八达，王培恩在各条巷子乱窜，居然避开了追兵。
不过光头也不傻，很快就让青年们分散开了，埋伏在观塘各个主要巷道里，围堵王培恩。王培恩好几次差点被抓到，硬是靠着一股蛮劲，挣脱了抓住他的人。
但王培恩的体力越来越难以为继，他本来就没怎么睡觉，现在这么一跑，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了。眼看就要被两三个人抓住，王培恩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加劲狂奔。
青年们也发力追他，追着追着就发现不对了。王培恩跑到了观塘派出所前。
王培恩跑到派出所前一百米左右，脚都已经飘了，王培恩忙大喊张洋的名字。没喊几声，王培恩脚下脱力，一绊将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这时青年们追上了王培恩，但都立刻紧急停步。张洋已经走了出来。
这群人虽然不是什么良民，但在派出所前围殴一个人，对他们来说还是太疯狂了。青年们一时之间踌躇不动。光头刚刚抓不到王培恩，本来心里就焦躁，现在眼看到手的人又没了，不由得头脑发热，上前就要一棍往王培恩身上抽下去。
光头只感觉自己手上被一扳，棍子脱手。张洋已经过来夺下了他的球棍。光头还没说话，张洋一棍猛抽在光头大腿上，同时一脚踹上光头膝盖，光头吃痛，单膝跪地。又是一声闷响，光头直接倒在了地上。
张洋提着球棍，冷冷看着对面的这群小混混。张洋本来就身高体壮，提着球棍的神态更是吓人。光头手下这帮人大多都是些出来打工没多久的小青年，看着张洋这副样子，都愣在原地。没多久，“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人群中最后排的人已经转身跑了。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也转身逃跑，很快这里就只剩下躺在地上的光头。
张洋将球棍向地下随手一扔，哐啷一声清响，光头挪动了一下身子，提起球棍，也慢慢离开了。王培恩和张洋这才进到派出所里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