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行动与乌托邦III

不论是从美学洞见，还是从美学与政治的联系方式出发，罗斯金都是一座通往莫里斯的桥梁。

《审美、行动与乌托邦》

鉴于原作者呈现的庞大信息量，本文谨作为介绍麦克唐纳《审美、行动与乌托邦》的系列之一。

七、“愉悦劳动”：罗斯金对威尼斯建筑的历史分析

在中世纪的装饰体系中，尤其是在基督教的装饰体系中…基督教的训诫就是：做你能做的，坦然承认自己所不能做的。（P110）

罗斯金《威尼斯的石头》

在《威尼斯的石头》中，罗斯金明显地将哥特形式之美与生产这些美的人类劳动中的自由、创造性与智慧联系起来。（P103）罗斯金指出，原本繁荣兴盛、富有生机的威尼斯城自该城从共和制政府转向寡头政府后就开始衰落，因此他质问是否可以将威尼斯经济的普遍衰退归咎于寡头政府这种政治形式。尽管政治理论家们发现这种质疑值得考虑，然而罗斯金认为，它实际上是一个更深层次之痼疾的表现，这个痼疾就是，人民生活中信仰经历之衰退：“我从威尼斯的艺术中推理出来的证据既常见又无可辩驳，这个证据就是威尼斯政治繁荣之衰退正好与国家和个人宗教信仰之衰退同时发生”。对于罗斯金而言，这种“国家和个人”宗教信仰情感……反映在某种特殊的建筑形式——哥特式——的繁荣之中。而且，对于罗斯金而言，不仅政治（从更加传统的意义上被定义为治理国家的才能）与艺术相互交织，而且艺术必然地与劳动之社会条件相联系。（P107）

在罗斯金看来威尼斯经历过三次建筑浪潮：基督教罗马式或拜占庭式；哥特式，哥特式最完美的形式从13世纪中期一直兴盛至15世纪早期；文艺复兴样式，表现了威尼斯的衰退。（P107-108）

我们从建筑物的建造中，而且应该从建筑物的建造中，获取快乐，因为它展现了一种令人钦佩的人类智慧……而且，在次地，在装饰物中，或者在美中，投入到生产中的选择与创意，应该比被建造之物的真实美好，带给我们更多的喜悦；工人的爱与思想比其工作更重要：他的工作必定总是不完美，然而其思想与情感却是真实的、深刻的。（P108）

罗斯金《威尼斯的石头》

罗斯金在揭露使得哥特形式如此美之条件时，他为劳动分工与工业资本主义带来的致命毁坏带去一线批判之光。这些睿智的批判主要出现在他对哥特样式前两个特征——野性和多变——的讨论中。（P109）

三种内含于装饰的权力关系：屈从装饰，这类装饰的典型代表是希腊装饰，在这类装饰中，等级低的工人受等级高的工人支配，前者依照后者的设计才能从事工作；“宪法装饰”在哥特式装饰中得到最好展现，在这类装饰中，次等权力“得到解放，它是独立的，且有一种自我意志，然而它承认自己的次等性，并且服从较高级别的权利”；以及革命性装饰，文艺复兴时期的装饰是这类装饰的典范，在这类装饰中，行政次等性被彻底颠覆。（P109）

罗斯金对革命事业（尤其是这些为获得平等与自由的革命事业）的憎恶在其描述文艺复兴时期装饰时得到重申。尽管罗斯金注意到希腊建筑中表现出的“奴役”已经弱化，但他似乎仍不愿意让工人完全掌握装饰设计与实施过程，这种掌控则暗含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工作中。因为，在赐予工人“技能与知识”的过程中——这些“技能与知识”原本为主人所掌控，“他们的原始力量被征服，那么整个建筑物就变成受过良好教育之愚蠢的一种令人厌恶的展现”。（P109）

正是工人之自由与对雄伟设计之尊崇二者之间这种摇摆不定、冲突不断的平衡关系，才建构了哥特形式。（P110）

在说“服从较高级别的权利”时，罗斯金真正的意思并非是说这种服从中必然缺乏自由与创造性，而是说，工人在设计面前情愿承认自己的卑微。这非常明显地转化为一种开放的态度，也即运用上帝的创造——大自然——作为装饰的基础。因此，“自然主义”与植物的使用成为哥特式装饰的重要主题。（P110）

八、“愉悦劳动”：罗斯金与哥特式建筑

尽管激励物在任何体面的社会中都不会缺乏，然而它不过是愉悦工作的次要部分，而非其核心部分；并且，只要合理安排，它无疑能减轻劳动之负担，但它却不能为劳动获得感官愉悦这个因素，而感官愉悦因素正是所有真正艺术的精髓。（P89-90）

莫里斯《约翰·罗斯金（哥特式本质）序言》

罗斯金的愉悦劳动概念是从其对哥特式建筑极其仔细的分析中逐渐浮现出来的。（P91）他将“不完美”——也即“野性”——视为真正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不完美”是在上帝创造物之完美荣光面前“承认不配”。（P110）

对于罗斯金而言，机器制造的装饰物力求设计上的完美，而这种力求完美背后其实是一种狂妄自大，就好像按照如此设计制造出的产品能够与上帝完美的创造物相媲美一样。（P110-111）机器生产不仅摧毁了艺术，它也使工人“非人化”，使工人沦为一种没有自由、没有智慧的工具。（P111）

你要么使人变成工具，要么使人成为人。你不能使人同时既是工具又是人。人本来就并非用工具之精确性去工作，人的所有行动本来就不是精确的、完美的……他开始想象、开始思考、开始试图做任何值得做的事情，那么这种机器的精确性就会立刻消失。他的粗糙、迟钝与无能全部都显露出来……然而，他所有的尊荣也同时展现出来。（P111）

罗斯金

罗斯金感知到这种中世纪时期的自由，这种表现在哥特式建筑中的自由，其实是一种暗含着压迫的自由……罗斯金并非没有认识到中世纪时期威胁工人的压迫与独裁统治问题，只是，他将这些作为社会事实来接受，然后，挖掘工人生活中残酷的外在条件，以揭露一种惠及每个灵魂的自由表达。这样，罗斯金就发掘出一种美学理想。（P111-112）

并非人们的供给不足，而是他们在其得以糊口的工作中得不到丝毫乐趣，因此，他们就视财富为获取快乐的唯一手段。人们并非因上层阶级的蔑视而痛苦不已，而是，他们忍受不了自己对自己的蔑视；因为他们感觉他们被迫从事的劳动的确是一种堕落的劳动，这种劳动使他们不能成为真正的人。（P112）

罗斯金

与莫里斯不同，罗斯金从未认为其自由的、愉快的劳动概念意味着一种其中没有阶级不平等、没有剥削、没有贫困的社会。（P112）

劳动分工…确切地说，不是劳动被分割；而是人被分割——人被分割成部分——其生命被打碎成小块和碎片；因此，残留在人里面的一小块而智慧的碎片，不足以做成一枚大头针或一个钉帽……（P112-113）

罗斯金

这样的非人化与堕落“只能被以下四种手段所应对：所有阶级正确理解哪种劳动对人们来说是好的，哪种劳动高举他们、使其快乐；坚决舍弃这种便利、这种美或廉价，因它们的获取是以工人的堕落为代价；同样坚决要求工人的赠与；同样坚决要求由健康、崇高劳动生产的产品。”（P113）

我们生产一切，除了人。（P113）

罗斯金《威尼斯的石头》

对罗斯金而言，审美价值和美的问题最终与生产审美客体的人类劳动条件相关。正如他在《建筑的七盏明灯》和《威尼斯的石头》中表述的，只有当工人在工作中是自由的、是有思想的、是快乐的时候，真正的艺术才会产生。（P113-114）

政治建构了一个难题，而罗斯金将从艺术方面解决这个难题。（P114）和卢德分子一样，罗斯金能在破坏资本主义机器中找到极大的快乐，但却不能在建立政治与经济平等中找到这种快乐。建立政治与经济平等正好与暗含在其保守主义政治自我理解中的这些阶级间服从关系相对立。（P114）

九、扬弃：莫里斯主义的起源（下）

我们应该亲手建造哥特式建筑，并且了解它的过去和现在。

莫里斯《哥特式建筑》

我们如何理解莫里斯对罗斯金的推崇？或许，参考上面这句话就够了。

正如我在上一章所说的，约翰·罗斯金对莫里斯有着深远的影响。不过，若说莫里斯不过是罗斯金的翻版，则是相当不确切的。莫里斯继承了罗斯金的“愉悦劳动”理论，放弃了他的极端保守主义，因而在很多方面和罗斯金截然不同。借麦克唐纳的话来说：无论罗斯金与工人阶级运动有何种实际联系，他对工人阶级运动之抱负与政治目的的态度不过是充满矛盾的。（P99）

莫里斯对工人阶级的政治理想有着深刻的认同，虽然继承了罗斯金“自然”与“机械”的二分，但却宣扬“自然对机械的专政”和“自然的平等”。他的言语一改当时盛行的工业之风。莫里斯著《乌有乡消息》就是对于风靡工业社会主义的乌托邦文本《回顾》（贝拉米著）的反驳。再次借用麦克唐纳的话：

莫里斯是一位有造诣的、有洞见的理论家。（P160）

待续......

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