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靥

        还没毕业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回到这座小城。

        她一直记着每次从外面回家突然跌落在小小一县之城的感觉:车站门口凌乱的摊位，烤肉、水果、烧鸡……夏天的时候还有一车又一车码在三轮车上浅墨相间的西瓜和堆起一座座小山似的黄色甜瓜一起躲在主人架起的凉棚里。狭窄的道路总是被来往的车子塞满到动态艰难，跑乡镇的出租车司机扯着嗓门询问:“××镇去不去？”

        她穿过拥挤的人群，坐上回家的2路公交。

        车子缓缓移动，两三分钟一个站牌，公车停下，有人下车，有人重又上来。

        车上擦了厚粉也遮不住满脸雀斑，化着不相宜浓妆的女人们，闲聊琐碎日常，三五相约，去购物逛街。

        她想，她一定不能变成那样的女人。

        工作难求，为了家人心心念念的稳定，她还是回来了。在她们那个县管辖的乡里做了教师。

        从此，她的生活圈子就是那小小的校园。

        四面围墙，墙外是重重叠叠的群山，仿佛层层围城，她的人生被圈在了那座城里。

        山里交通不方便，好几周都回不了家。

        国庆长假，从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长途末班车上下来，已是灯火粲然的夜晚。她突然觉得那霓虹陌生可怕。小小的县城也变得高大起来，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她去买牛肉面，跟老板付完钱后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欣赏窗外嘈杂的街景。

        久久等不到饭，她起身去咨询。老板问她要开了饭的条单，她才想起以前买牛肉面都是先给人家单子，厨师才会为你下面。

        她面色绯红地找到饭单，像第一次进城的山里人，茫然不知所措。

        此后她每周都会回家，她怕山里待得太久，连一碗牛肉面都不知道该怎么去买。

        夏天的周末，车里弥漫着浓郁的汗臭味，外面是烈日炙烤下尘土飞扬的长途路，干燥铺天盖地，仿佛要将这偏远的世界吞没。各种车辆过处，长期以往，路两旁村落的房子全是灰蒙蒙的土黄色，看得多了让人心生悲凉，仿佛这灰暗就是整个世界的颜色，心中再无生命和阳光。

        冬天的夜老早就来了。她走过路灯璀璨寥无人迹的大街，饭馆的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各种店铺的大门都已上锁，小区里稀稀落落亮着的窗口里疏散出昏黄的光影，在寒冷的冬日之夜，吟唱出凄美的歌。

        时间把足记风化在往返里。

        她终于疲累。

        她慢慢开始享受山村的安逸，无需奔波，生活宁静如贴在墙上的山水画，绿意盎然，却毫无生机。

        她嫁在了山里，结婚生子。

        日出日落，年年岁岁。

        圈子是四面皆山的圈子。

        人生是四面皆山的人生。

        至于秦汉，自有人问津。但那早已经与她无关。

        她被穿过玻璃窗温热刺眼的太阳光唤醒，室外已是一片春光明媚。

        幸而只是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