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扛得住纽约,你就能扛得住世界上所有的地方
1、
EB怀特在《这就是纽约》里写到:“它可以摧毁一个人,也可以成全他,很大程度上就看运气。除非愿意碰碰运气,否则,不来纽约最好。”
我就是来纽约碰碰运气的。
2、
早在多年前我就听说过这个地方。
那时我在蛮荒的非洲待了一年,又在灯红酒绿的新加坡待了一年,对城市颇感厌倦之时,开始了一趟没有尽头的旅途。
在印尼无尽的海岛中晃荡了个把月后,终于到了一个见到旅客就觉得惺惺相惜的偏远海岛,我们几个人毫不费力地就把整个岛给包下来了,其中有一个美国的老嬉皮,他满世界晃荡了几十年,不断地往更偏僻的地方长居。
某天在篝火旁喝酒时聊到我归隐山林的想法,他说,“孩子,你还小,当你对所有的大城市都感到厌倦之前,一定要先去一趟纽约。”
旁边的一个德国哥们插嘴道:“纽约混乱得跟团屎一样。”
“是的”,法国哥们补上,“但我好喜欢呀。”
3、
多年以后,我终于到了纽约,一下大巴,我把大包往墙角一扔,阳光中我慢悠悠地卷根烟,我反复跟自己说,“不要激动,不要大喊,不要手舞足蹈。一激动就露陷了,就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嫩雏,就成了傻逼土老外了。”
4、
第一个问题是要找吃的,大巴停靠的地方在唐人街,这意味着饿肚子的问题很好解决,一碗牛杂粉,三块五,身心舒畅。
填饱了肚子,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必忧心别的事情了。
午夜来临前,你都是个自由快乐的流浪汉。
5、
第一站,是在纽约偏见地图上标注为“犯罪”以及“怪异鱼腥味”的下城最东边,曼哈顿大桥和布鲁克林大桥横跨天际,桥下一堆的大叔在吐着烟,等鱼上钩,或就是吐着烟。
接着走过东村西村格林威治村等一大片村落,还夹杂着世贸中心华尔街百老汇等地标,纽约城的印象扑面而来,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戴着墨镜遛狗的女人,花花绿绿的热狗摊,穿着比基尼在草地上看书的女孩,冒着白气的井盖,喧嚣不停的警笛声喇叭声,鱼腥味,大麻味,香水味,尿骚味以及金钱的味道,当然还有摩肩擦踵的各色人种以及小丑,街头音乐家,翻跟斗的黑哥们,米老鼠,忍者龟,还有人群中你稍一停顿就能分到的一个“傻逼不会走路呀”的白眼。
总的来说,纽约就像是混血版的高楼大厦版的加尔各答,喧嚣,杂乱,永远不会让你觉得无聊。它让洛尔伽写信给爹妈:“巴黎和伦敦令人印象深刻,而纽约一下子把我打倒了。”
让迪伦托马斯感叹:“这泰坦尼克之梦的世界,高人云霄的巴比伦,一切难以置信的富裕和陌生。”
让加缪感到困惑,“我对纽约始终无法了解通透,弄不清楚我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究竟都是疯子,还是世界上最有理性的人。”
6、
黄昏时来到曼哈顿岛的最西边,这个在偏见地图上标注为“超级富豪”的地域。幸好河边的长椅是免费的,在这里你可以饱览哈德逊河对岸的泽西城。
如果你对美景感到无聊,你可以想起《在路上》的结尾:“每当太阳西沉,我坐在河边破旧的码头上,遥望新泽西上方辽阔的天空,我感到似乎所有未经开垦的土地,所有的道路,所有的人都在不可思议地走向西部海岸……除了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老,没有人知道前面将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我想念狄恩,我甚至想念我们从未找到的老狄恩。我想念狄恩。”
当然,若你并不知道狄恩是哪一根葱,你可以想起一个姑娘,或是一些姑娘。
7、
入夜,纽约开始显露它的另一种美丽,那种让人迷失,惶惑,或是莫名兴奋的霓虹闪烁。
如果你无家可归,并且无人可依,亨利米勒写的纽约或许能对你胃口:“又到夜里了,纽约城极其荒芜、冷漠、呆板的夜晚,在这里没有和平,没有藏身之地,没有亲密关系。千军万马似的乌合之众处于冷冰冰的巨大孤独中,霓虹灯广告发出凛冽的无用火光……”
8、
午夜的钟声敲响,第二个问题来了,这是能不能在纽约待下来的关键。
我有好些朋友都去过或待过纽约,但我并没咨询他们,纽约实在太贵了,他们标准下的便宜对我而言还是昂贵,可靠的是问跟我同属流浪阵线的俄国哥们,他在纽约待过半年,有四个月是睡大街的。
很快他发来攻略,我先略过了哪里有一美金披萨,哪能捡到其实并没过期的食物的超市后门等餐饮攻略,我迫切需要的住宿部分如下:
1)地铁站台,很多通宵运营,但只能坐着睡,不能躺下,晚上有点冷。
2)中央公园,理论上半夜不许入内,但公园很大,找到自己的秘密之地躺一晚关系不大,很多抽大麻的或流浪汉也在里面。
3)靠近中央公园的圣什么鬼教堂,台阶能睡,有很多过夜的流浪汉。但只能在台阶上,睡地板警察会抓,警局过一晚倒也不赖,警察还会给你买麦当劳。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4)布莱顿海滩,沙滩上有些木栈道,钻到下面就可以睡,能睡得很踏实,就是有人从上面走过时,会有沙子掉下来,闪闪发光,像雪花,但味道不像,推荐侧睡。
我觉得第四个选择最美,有种落魄时期的浪漫。
但进地铁站得买巨贵的票,其它地方则意味着我要背着大包穿过大半个曼哈顿,走得到估计都快天亮了。
所以我决定就近开辟自己的路——找24小时的麦当劳。
9、
走几步路就有一家,世贸中心边上。
芝士汉堡一块二。
找个角落坐下,边上是个神叨叨的黑哥们,穿着发黑的白色卫衣,正嚼着冰块对着可乐杯骂脏话,不时大笑几声。
很快就把旁边拾荒的老太太吓到对面去睡了,她推着一架装满了杂物的小推车,颤颤巍巍地走着。
哥们嘴角露出得意的一笑。
我笑着问了句那哥们,“你还好吗?”
他也笑,“还好”。
这就算是交换了通行证。
他倒头就睡。
我观察了半个小时,麦当劳顾客不多,服务员并没任何要赶人的意思,我也开始靠在背包上睡。
半夜醒来,换个姿势,凌晨三点。另一边多了个黑姐们,正趴在橱窗边上的桌上睡,脚上没穿鞋子,只有一双发黑的棉袜。
10、
四点多,“咚咚咚”,服务员开始敲桌子喊醒所有的人,除了那个疯疯癫癫的黑哥们,他们似乎已是熟人了。
我到洗手间洗把脸,点了杯咖啡,1块。
喝完咖啡,卷根烟,那哥们也醒了,问我要了点烟自己卷,还友好地说了声“谢谢”。
一块在门外抽烟时。
“哥们,刚来纽约吧?”,他问。
“是的,这里的住宿太贵了。不好意思,我一开始还觉得你有点疯的呐。”
“没事,是有点疯,在这个疯狂的城市里,是得疯一点才能活下去的。”
接着他似乎带点担忧地叮嘱我在混不下去时,可以去救世军那领免费午餐,接着他指了下斜对面的一幢大楼,“那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在我正对他的身世好奇之时,他已经踩灭了烟头,消失在夜色朦胧的街道上。
11、
黎明时分,人群从各个路口钻了出来,纽约渐渐恢复惯常的速度,冷酷的面孔和坚硬的大楼,在熹微的晨光中也有种慵懒的柔和。
清晨的纽约街头还有点冷,但并不太冷,而且你知道慢慢就会暖和起来。太阳会照常升起,会公平地照耀每一个人,有钱的没钱的,恋爱的孤独的,左的右的不左不右不上不下的,黑的白的棕的黄的彩虹的混合的,信佛信安拉信基督信个几把的。
第一缕阳光穿过街道打在脸上时,你兴奋得几乎在喧嚣的街头跳起舞来。心里想的是“如果你能扛得住纽约,你就能扛得住世界上所有的地方。”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