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洒的诗絮 (五十二)
飘洒的诗絮 (五十二)
在一首带有普遍性的离别词里,能翻出更深的新意来,实在是不多。看看欧阳修的这一首,如何?
玉楼春
[宋]欧阳修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注释
尊前:即樽前,饯行的酒席前。
春容:如春风妩媚的颜容。此指别离的佳人。
离歌:指饯别宴前唱的流行的送别曲。
翻新阕:按旧曲填新词。白居易《杨柳枝》:“古歌旧曲君莫听,听取新翻杨柳枝。”阕,乐曲终止。
洛阳花:洛阳盛产牡丹,欧阳修有《洛阳牡丹记》。
飘洒的诗絮 (五十二)这首词道离情,写作于公元1034年(景祐元年)春三月欧阳修西京留守推官任满离洛之际。
此词咏叹离别,于伤别中蕴含了平易而深刻的人生体验。上片,尊前伤别,芳容惨咽,而转入人生的沉思:“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中天明月、楼台清风原本无情,与人事了无关涉,只因情痴人眼中观之,遂皆成伤心断肠之物,所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下片,离歌一曲,愁肠寸结,离别的忧伤极哀极沉,却于结处扬起:“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只有饱尝爱恋的欢娱,分别才没有遗憾,正如同赏看尽洛阳牡丹,才容易送别春风归去一一将人生别离的深情,推宕成放怀遣性的疏放。当然,这豪宕放纵仍难托尽悲沉,花终有“尽”,人终要“别”,词人只是以遣玩的意兴暂时挣脱伤别的沉重罢了,而此词上、下两收拍皆成了传诵的名句。
唐诗主情,宋诗入理,这是公认的文学常识。就“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这两句来玩味,除了上面所说,还可以品出:男女之间的这种惜别之情,绝不能一概以“风月”来解,痴情如此,或真情如之,你又怎么看呢?不知“风月”一词的俗义(男女间的情事)衍生,是出于欧公这两句词呢,还是在这之前就已流行为一句“成语”(如“风月场”)了呢?查一下典籍:邵雍《伊川击壤集序》:“虽死生荣辱,转战于前,曾未入胸中,则何异四时风花雪月一过乎眼也”。邵雍,北宋著名理学家,比欧阳修小四岁,可谓同代人。后一百多年的朱熹,在《六先生画像赞-濂溪先生》中,有“风月无边,庭草交翠”语,原为朱熹用来称赞周敦颐死后影响之深广。于此可见,“风月”之俗为男女情事,是在欧公之后了。总之,这两句今天读来,像是为“情痴”正名、为“风月”辨义了…其实,欧公的意思很明白:人生,本来是有痴情的一面的,即使他(她)不懂得见托风景以寄情怀一一他(她)还是情痴。
是的,天性如此,关乎什么鸟风月呢?(一笑)
至于词末两句“直须看尽洛城花,只共春风容易别”,则为如前所释,没有太多思辨一一抑而后扬,一伏一起罢了。非要玩出什么深味来,我倒觉得这实在是欧公一句气话,无奈之语。非但洛城花你看不尽,“人生自古伤离别”,也应是常情。唐李商隐的“相见时难别亦难”,欧阳修不会不知道,也不会否认。“容易别”,实在是一句伤心的反语一一“那简直是一定的”。
飘洒的诗絮 (五十二)2019.4.13.己亥三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