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富有的韩方
第三章 富有的韩方
韩方并不是个穷人,而且在十年前,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超级富有的人。他拥有一个海边的豪华别墅,建在他拥有的小岛上,这个小岛叫小青岛,与青岛一水之隔,这一水之隔的海域,连海水带鱼虾,也全是韩方的。韩方的爸爸在胶南有三家工厂,爸爸过世后接手了工厂,加上叔父遗赠的码头,他在二十四岁就成了青岛的首富。
你若是首富,你最常做的事是什么?
有的人会立刻穿金戴银,锦帽貂裘,出入雇用一大帮随从,手里拈着雪茄还牵着从国外空运来的狮子狗,每天光顾夜总会和高尔夫球场,似乎自己已经是上流的人。
有的人会马上联系曾经嫌弃自己没钱而离去的女人,或者流连外地眠花宿柳,南下广州踏遍东莞,再复北上出入天上人间,或者干脆躲在家里,秘密包养各式美女妖娃,似乎真的意识到自己还可以更下流。
还有的人至少也会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结交富贵或很有本事的人,若是白手起家发了财,最好也再写本书激励一下年轻人,即使已经是首富,也总觉得不足够,似乎钱再多些才好,越多越好。
韩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觉得钱够用了,就不必再纯粹为了赚钱而做金钱的奴隶。
他也不是一个花心荒淫的人,他觉得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是因为人拥有爱,即使局限到爱情,人也应该用情专一,用真心对待,如果还没有合适的女人,那么宁缺毋滥。
他倒也不是一个很习惯简朴的人,他从小多金,自然也会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他晓得怎么花钱才顺心又开心。当他突然拥有了富甲一方的身家,也就没有像暴发户一样做一些没有品味和个性的事。
任他怎么花,这笔庞大的财产,他花三辈子也花不完。
但是韩方是有才华的,他有两个自以为出众的才华,其中一个就是花钱。
他没有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可是即使这样,也只用了三年,顺利地变成了两袖清风。
自从他成了首富,就上了岛城报纸的头条,从此他的言行举止天天挂在头条。他忽然之间有了很多穷亲戚,令他感到可笑的是,似乎他的亲戚全变成了穷亲戚,经过媒体的炒作,整个岛城的穷人也成了他的亲戚。机关部门里找到他,他花了不计其数的金钱资助了希望小学,资助大学,资助公厕建设;媒体找到他,他捐赠给医院里花不起钱看病的人生十次病的费用;甚至上个厕所,一起进厕所的人会在他面前哭诉自己糖尿病尿毒症阳痿早泄不孕不育多年,都是病,得治,于是他给了那个哭得似乎就要晕倒的男人一张卡。整个世界都在他的光辉照耀之下,他的耳边充满了各种抑扬顿挫的赞美,不计其数的女人为了见到他眼巴巴地守在小青岛的路边,希望能被他无意中看到,一见钟情,那么,自己自然不必再等那个虽然爱自己但还得奋斗二十年,等到自己容颜尽失才能享福的年轻小伙子。
可是助人的快乐渐渐消退了,找他帮忙的人,不再心怀感恩地赞美他,而是施施然地奉承两句,甚至是面无表情,似乎这是来要债,而不是来求助,韩方是首富,帮了那么多人,再帮自己,似乎是责任,如果不帮,反而可耻。他终于不再像以前快乐,尤其银行开始催账的时候。
他最后帮助的人,是一对流浪的父子。父亲失去了双腿,儿子在青岛初春的寒风里乞讨一天,乞讨来一百块钱。在到达父亲藏身的破墙前的一个路口,他偷偷数出八十块钱装在一个小布包里,贴着身子藏在了腰里。韩方沿着路从小青岛出来,他卖掉了最后一处工厂,终于有了足够的钱去银行偿还债款。这时,他看到了这个少年。
少年拿着这些钱,先到附近买了四个热馒头,和父亲一起吃完馒头后,把剩下的钱交给了父亲。
父亲仔细地检查了儿子的每个衣兜,最后让他把鞋子脱掉,袜子也脱掉看看,这才放心地让儿子到破墙下的火堆边休息。
自己则坐到了一个带轮子的木板上,用手划地,慢慢地,就这样用手走向不远处商行ATM机室附近的小店,要了两瓶白酒,折返回ATM机室,在里面安逸地喝起酒来。
韩方故意质问少年,怎能这么不孝,自私地藏起那么多钱?
少年并没有被他的质问吓到,反而回答地很慢,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他说,既然每天都还能吃上饭,那么剩下的钱就不该挥霍,他再攒攒,就可以给父亲买一辆不错的二手轮椅,他现在已经可以做一些小散工,按小时结算,如果再攒攒,就可以找一个像样的栖身之所,不必再让父亲做一个乞丐。
韩方的眼睛忽然湿润了,身上所有的水分似乎这时都变成了眼泪,但凡他现在独处,但凡他再年纪小一些,他定要哭出来,全部哭出来,捶胸顿足地哭,为了这可敬的少年。
他当即就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说卡的密码是一到六,说罢把卡塞在少年手里,便扬长而去。
韩方的心里一直在回味方才少年冷静又真挚的言语,他想,这是一个能让人放心的少年。
可是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似乎他不能放心的事,那就是银行的债务。无论怎样,在一个月后,他的别墅和别墅下的土地都成了银行的财产,据说银行拍卖之后,光差价也已经足够偿还他的信用债务。
他几乎身无长物,再也没有什么能称得上财产的东西。他去见过几个曾经“穷过”的亲戚,希望他们能报恩,这些亲戚忽然之间变得善良又脆弱,只是他们自己也说不定要面临破产,实在不能撇下家里的老小去报他的恩;他去机关转了一圈,机关非但没有给好脸色,甚至指着鼻子骂他人品不行,终于败家败光了;他没有去媒体,因为媒体早已经在头条刊登了他破产的消息,用了很大篇幅嘲笑这个最蠢的首富。
他最后一份财产,是在一个中午从银行柜上取出的二十块钱。
用这些钱,他在一家家常菜馆点了一盘土豆丝,还要了一大碗刀削面。他叮嘱老板兼厨子,土豆丝要鲜一些,要用刀切成丝才好,不要用刮丝的厨具,刀削面也最好用山西的面刀往锅里片面,这时头上铺半张报纸,面要顶在头上。
他吃完时,对自己的花钱的才华很满意。有的人到了这时,恐怕会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他觉得这种人是不会富裕起来的,都最后二十块钱了,早晚还是要面临没钱,倒不如好好吃一顿,不仅吃饱,也吃得开心些。
他觉得自己很不错,因为这时他丝毫没有绝望或者灰心的想法,反而觉得浑身前所未有的干净和轻松。他相信这个世界是充满希望的,希望总是美好的。现在他吃饱了,很开心,甚至走出菜馆时还令老板莫名其妙地道了声谢。他要去找点工作了。
韩方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才华。
他去了一家健身房,这家健身房正在招健身教练。健身房里已经有了别的来应聘的人,个个虎背熊腰,身材像是石头块垒起来的。韩方和他们中最魁梧的一个人站在一起,他立刻显得矮小地像个板凳,纤细地像根木杖。那个最魁梧的人壮汉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根面条,竟然也来做健美教练?我手一挥,就能让你飞出去,跌个狗吃屎!”壮汉说着就手一挥。
飞出去的并不是韩方,壮汉吃屎的感觉不甚爽快,但是似乎他觉得地上更舒服,于是便干脆不起来了。
韩方的这个才华,的确不是健美,而是功夫。
韩方从小拜名师,他有七个拳脚师父,十七个兵器师父,这些人都是各种拳术门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的功夫,都是有名有实的武术精华。然而韩方却说自己有八个拳脚师父,十八个兵器师父,因为第八个拳脚师父是他自己,无论他学了多少东西,他用出来的却只有他自己的东西,所以他是自己第八位师父,第十八种兵器是头脑,因为无论武功多好,在现代社会里生存,靠头脑总是好一些。只是似乎他拜第十八位师父的时间晚了一些,仅仅就在他吃那顿土豆丝刀削面的时候。
健身房里其他的壮汉当然也想试试这根面条的粗细,于是韩方也请剩下的九个人吃了屎。
韩方尽兴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可是健身房的老板突然像个小姑娘一样羞涩起来,不肯让韩方靠近一步,更不肯留下韩方。
韩方在青岛交错的小道里折返了半天,终于忽然看到有家菜馆招洗碗工。这家菜馆叫四方老菜,韩方看了很高兴,他的名字里也有个方字,他觉得这是缘分。你若到过青岛,并的确四处转过,会发现这个转的地方不多的小伙子,如果到了四方区,势必觉得处处都和他很有缘分。
韩方的运气很好,他被老板留下来刷碗。
同样运气很好的不只韩方,早已经有另一个身材和他相仿,年纪也和他相仿的年轻人在这里刷碗。似乎年轻人走投无路时,去菜馆刷碗是最好做的事,起码出出力,便已经有饭吃。
恰巧到了吃饭的时间,两个年轻人四目相对。
韩方咧嘴一笑,道:“我叫韩方,蒋沈韩杨里的韩,大大方方里的方。”
对面的年轻人也报之一笑,道:“我叫秦凡,朱秦尤许里的秦,平平凡凡里的凡。”
就这彼此一笑之间,两个人心里都备觉爽快。性情中人相交做朋友,总是最爽快的事。
四方老菜菜馆的老板是一个老人家,姓高,自称老平度,老夫妇两个开这个菜馆纯粹是为了享受退休后的夕阳人生。
老平度此时正从柜上看到吃饭的两个小伙子,脸上带着微笑,口中喃喃地说:“这两个,都不错……”老伴轻轻一拍老平度,笑道:“老头子啊,你说那个手腕上绑着红丝带的年轻人和咱家姑娘能不能?”
第四章 了不起的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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