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德
桥德
阮贵柳
“通羊之东五里，有桥曰永济，自永济溯流而上折而东十余里有方家湾，湾前一水如带。距湾数十百步，旧有桥名巩固，盖其土人醵金成之。埠下湍急，每至春夏之交溪水骤长，往往桥岸具废，商贾行人苦之。”（南村居士《福林桥碑》）
方家塆有商人乾元公者，世代以桐油、茶叶之交易为业，家有驮马、店铺、良田，亦苦巩固之小，川流之急，遂聚族而谋曰：“面水而居乃我祖之智，我辈之福；巩固之修，亦我先人之德，今桥弱水强，不称其用；我且与汝戮力同心重建此桥，愿诸君助之，以承祖人之智，扬先人之德，何如？”三年，桥遂成，名福林。福林者，栽福成林，济惠众人也。又捐成会，置买田产，岁得租谷十余担，储着日后补葺之资及茶水之费，造会屋三间，右设灶炊，左张床笫，中设神龛供奉桥神，香火不绝，更勒石誌之。岁在民国八年九月。自此通羊与东部各乡邑驿路畅通，商旅往来休憩食饮供给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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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二十余年，油供大增，油价日涨，公生意益盛。公搜罗各乡桐油，骡马驮运至富池，出长江至汉口，卖予洋人商行。往返只需两日。公家业遂日见壮大，房舍、田产年有所添，可谓富甲一方。一日公将往东乡买茶，恍惚见桥神立于床尾，语曰：“公家业已盈，且助我掌福林，何如？”觉醒，方知一梦耳。夜返，觉体不适，心中闷塞，和衣而睡，遂殁。时民国三十年十月初六。
公有一子，名天启，性顽皮，读书不甚上进，亦不通庶务。所赖父财丰厚，足以养家。公有一女，名天秀，甚爱。公殁之年，始十二。子顽女弱，公应不舍，可自公去后，未曾有半息入梦，家人怪之。忽一夜，公来，梦告其子：“我去四年，然为福林之长，不曾去汝，汝之行事，历历在目耳。幸我所留家资，足以遗养数年。今速造冥墅数间，规制仿我生日居所，房屋器具，悉用真才实料，油漆雕画，凡所应有，必得尽有；冥墅成后，邀聚各门亲党，各路朋友，水陆道场做足四十九天。”父命难违，且纨绔不知柴米贵，思趁此赚取颜面，扬名乡里。即吩咐依父命操办，母虽忧惧，亦喜闻君之掌桥未去，亦不拦阻。
营造大事来临，远近工匠齐聚方家塆，商贩络绎于道，民工忙碌于前。历时一年，冥墅乃成。便择良月吉日，广邀庙僧观道，齐聚乡贤耆旧，广迎亲党宾朋，忏悔、布施、超度、回向。香纸火旺，宴间宾广，吊客哀朋拜者络绎，钟鼓唢呐乐音绕梁。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做足。终了，冥墅于一片祝祷中焚毁，化着缕缕青烟，片片飞尘。仪礼结束，众人散去，主人大睡七天，静休十日，方回转心神。及二十日，劳力者纷纷上门结算，各路商行接续催讨货款。账房逐一核算，库银用尽，不能讫清，遂估卖田产、店铺、骡马，竟剩老屋一所，薄田少许，勉强度日。天启自此收敛心性，勤勉做人。后五年，天启因家贫，又曾入读私塾，被聘为公学教师。妻贤子孝，日子稳定平顺。
后二年，公女长成，待字闺中。家虽因道场至贫，赖公清誉，求婚者亦高门大户。挑挑拣拣，择婿胡由朱氏长子。定婚之夜，公又来访，祝其妻曰：“朱氏豪富，产多业大，值此兵连祸结之秋，民不聊生，其村贫无着落者甚多，未见其怜恤赈济，此非良善之家；且乱世之中为长为吏，此子亦非智明之辈，日后恐难免灾殃；我只此女，不忍其苦辱，我意不允此婚。务必听我此言。”言必乃去。妻醒，知是一梦，想起公前次托梦之事，使家道破落，生计辛苦，心怪其荒唐。婚娶大事岂能儿戏，又虑及女之前程，于是不敢从命。
是夏，公女于归在望，东路连日阴雨，五月初五正是佳期，晨起风雨大作，滂沱经时，吉辰一到，花轿出门，经行福林桥上，忽山洪来袭，将桥屋、花轿悉数掇入水中，漂行数十里其形不毁，救起，女竟不死，然卧病不起，唯一息尚存，婚因悔。明年，朱家果败，朱子殒命，女乃复苏。将养经年病愈，其妻方悟。
近日余于废墟间偶见一碑，白灰粉抹，洗擦之，乃“福林碑”也，见公等名讳，访之，知之者甚少，又访诸公之孙，故得闻其事之大略，余有叹焉：盖公创修福林，造福一方，厚积阴德，故能护佑家人，荫庇子孙。积善者必有余庆也，公之散尽家财以成其子，制造桥难以全其女，是焉。
2019年12月7日修改
阮贵柳
通羊城东五里，有桥曰永济，自永济溯流而东十里有方家塆，门前一水如带，土人捐建一桥名巩固，是城东乡里至通羊必经之道，春夏之交山水发，桥岸具废，途路阻绝，商贾行人苦之。
乾元公，方家塆商人，贩卖桐油、茶叶为业，家有骡马之蓄，店铺、良田之积，富足殷实，亦苦巩固之小器，遂聚族而谋曰：“面水而居乃我祖之智，我辈之福；巩固之修，亦我先人之德，今桥弱水强，不称其用；我且与汝戮力同心重建此桥，愿诸位助之，以承祖先之智德！”三年桥遂成，即巩固之新生福林也。福林之意，则修业积德，栽福成林，荫庇子孙也。又公置水田数亩，以田租备茶资及日后修缮之费，以期福林永固，福惠永垂。设桥会，造会屋一所，供商旅歇脚饮茶，更勒石誌之。岁在民国八年九月。自此通羊与东部各乡里驿路畅通，风雨无忧。
后二十余年，油供渐增，油价日涨，公生意益盛。公搜罗各乡桐油，骡马运至富池，出长江至汉口，卖予洋人商行。往返只需两日。公家业遂日见壮大，房舍、田产年有所添，可谓富甲一方。一日公汉口来归，自觉身体不适，心口闷塞，和衣而睡，遂殁。时民国三十年十月初六。
公早年育有一子，名天启，性顽皮，读书不甚上进，亦不治家业。所赖父财丰厚，足以养家。公有一女，名天秀，老来得女，甚爱，娇养金藏，锦衣玉食。公殁，此女尚未成年。子顽女弱，公应不舍，可自公去后，未曾有半息入梦，家人怪之。忽一夜，公来，梦告其子：“我去四年，不见尔有所成事，幸我所留家资，足以遗养数年。今速造冥墅数间，规制仿我生日居所，房屋器具，悉用真才实料，油漆雕画，凡所应有，必得尽有；冥墅成后，邀聚各门亲党，各路朋友，水陆道场做足四十九天。”父命难违，且富家子不知柴米贵，正要趁此赚取颜面，扬名乡里。即吩咐按父命操办，母虽忧，亦不敢拦阻，惧担失德之名，亦惧先夫罪己。
营造大事来临，远近工匠齐聚方家塆，商贩络绎于道，民工忙碌于前。历时一年，冥墅乃成。便择良月吉日，广邀庙僧观道，齐聚乡贤耆旧，广迎亲党宾朋，忏悔、布施、超度、回向。香纸火旺，宴间宾广，吊客哀朋拜者络绎，钟鼓唢呐乐音绕梁。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做足。终了，冥墅在一片祝祷声中焚烧，化着缕缕青烟，片片飞尘。仪礼结束，人众散去，主人大睡七天，静休十日，方回转心神。到了第二十日，劳力者纷纷上门算结，各路商行接续催讨货款。账房逐一核算，库银用尽，不能付清，遂估卖田产、店铺、骡马，仅剩老屋一座，薄田少许，勉强度日。天启自此收敛心性，勤勉做人。后五年，天启因家贫，又曾入读私塾，被聘为公学教师。妻贤子孝，日子稳定平顺。
又二年，公女长成，待字闺中。公家虽因天道场至贫，赖公遗誉，女亦不愁嫁。登门求婚者尽是高门大户。挑挑拣拣，择定泉下朱氏长子。订婚当夜，公忽来访，梦祝其妻曰：“朱氏殷富，产多业大，值兵连祸结之秋，民不聊生，其村贫者众多，未见怜恤赈济，此非良善之家；此子复为保甲之长，助纣为虐，颇有旧仇新怨，日后恐有灾殃；我只此女，不忍其苦辱，我意不允此婚。务必听我此言。”言必乃去。妻醒，知是一梦，想起前次公托梦之事，害得家道破落，生计辛苦，心怪其荒唐。婚娶大事岂能儿戏。于是不敢应命，毁女前程。
公女于归之喜在望，入夏，东路连日阴雨，五月初五正是佳期，晨起风雨大作，连时不辍，吉时一到，花轿出门，经行福林桥上，忽山洪来袭，将桥屋花轿悉数掇入水中，漂行数十里其形不毁，救起，女竟不死。惊骇故，唯存气息，婚因毁。明年，朱家果败，朱子殒命，女乃复苏。将养经年病愈，其妻方悟。
南村居士闻之，叹曰：公修福林，造福一方，厚积阴德，故能护佑家人，荫庇子孙，积善者必有余庆矣。
今福林仅余石碑一块，能说公故事者已无多。
2019年8月7日于方家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