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见那样的情景了，高高的楼顶，灰蒙的城市半空密密麻麻的高压线，有一大群人围在楼底，仰头望着站在十五层楼顶边缘的那个人。望着他，张开臂膀，飞身而下，没有悲壮的音乐，只有风，和周围人群惊惧的叫声。

那一刻，他母亲用手轻轻蒙住了他的眼睛，然而他的眼睛一直是睁开着的，在母亲温暖的手心里，他感觉到他母亲的手，在轻轻颤抖。有湿湿的东西重重地击在他颈上，大滴大滴，很沉重。

“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啊！”他听到有人在风中叹息。“这样残酷的父亲，就这样撒手而去了，留下那年轻的母亲和只有六岁的孩子，唉。”周围的人叹息着，六岁的他站在那儿，被哭泣的母亲搂着，却对父亲的离去毫无知觉。他睁大眼睛望着楼顶，心里一直在想：“飞的感觉一定很好吧，不然爸爸为什么要飞呢？可是爸爸太重了，我很轻的，一定会像羽毛一样在空中飘啊飘，飘啊飘。。。”

一阵急促的警笛声，把他从睡梦中拉回肮脏的地下室。空气里散发着腐烂的霉味儿，潮湿的地面冰冷冰冷，不时有老鼠从两旁大摇大摆地跑过。他拉了拉那张被压褶的旧报纸，坐了起来，望着头上那扇天窗，那扇唯一望得到楼顶的天窗。他呆呆的望着，仿佛望见六岁那年，爸爸张开臂膀，从楼顶飞身而下的情景。

他想起了妈妈。在爸爸死后的日子里，妈妈仿佛老了许多。那拼命洗衣赚钱供他念完初中的手双手干裂如冬天的枯木，浊黄的眼睛毫无光彩。仅仅几年时间，妈妈已变成了一个历尽沧桑的老妇人。而他更是让妈妈心力交瘁。初中毕业后和街上一群小混混在一起，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他厌倦了一次又一次被妈妈从警察局带回。也许他是害怕，害怕面对妈妈那双失望而无奈的眼睛，他只身一人跑到北方，无意中卷入一起杀人贩毒案，走投无路之下，他决定选择坠落。于是他混进车站偷偷回来，一直躲在地下室里。

风越过铁门呼呼灌进他单薄的衣领，鸣笛声越来越近。硫酸一般炙过灵魂的时刻，他迎着风，张开臂膀，纵身跃入黑暗。无声无息，与世界断然分离。

他拒绝不了坠落，以为穿过黑暗的隧道，尽头会是光明的福音。唯祈愿灵魂的出口，会在坠落的底端。

（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