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爱--读周国平《妞妞》

这几天一直在看《妞妞》，其实还没看完。但是我已经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把这本书看完。

作者在书中完整了记录了陪伴了十八个月的女儿，在得知女儿患了绝症的那天开始，未来的十几个月，在等待女儿离去的时光里，夫妻两个的绝望，无助，伤心，悲戚，痛苦，矛盾，还有对女儿深深的爱……

周国平说：生活一会儿没有意义，一会儿有意义，多半取决于当下的境况。人终归是生活在当下的。对于彼时的作者夫妇来说，所谓的生活的意义，在于妞妞病情的发展，妞妞病情好转，他们的世界都是明亮的，有价值的。妞妞如果在生死线徘徊，他们的世界也是灰暗，悲伤的，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当看到夫妻俩为了妞妞到底要不要手术，他们内心的痛苦，矛盾，真的让看的人心中无比窒息的感觉。特别孩子的妈妈说，不能让她成为小瞎子，给强奸了都不知道是谁干的。虽然是一句诙谐的话，可是此刻，谁能笑的出来。甚至看到这里，都已经可以想象，一个漂亮，活泼的小女孩，身边围满了小伙伴，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她，嘴里一个劲地喊：小瞎子，小瞎子……就那么一想，就已心碎一地……

妞妞的眼睛不可避免的从左眼开始失眠，到慢慢地双眼失眠，从开始父亲抱着去看窗边的亮光，到后来孩子完全看不到东西，再也不去看“亮亮”了。谁能想象一下，从孩子一出生的那一刻惊喜，到医生宣判孩子的死刑，然后那天都在等待病情的一步步恶化，父母亲人都无能为力，一百次一千次祈祷自己去代替孩子去生病，甚至死亡，可是彼时神也无法回应啊……

文中每一个字可以说都是作者的泣泪之语。世上最残忍的事，是眼睁睁看着亲骨肉的生命一点点的消失，父母却无能为力。随着孩子生命的流逝，也可能改变家庭，夫妻的关系。面对曾经最亲最爱的人，此时也会生无可恋，除了放弃自己，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看到这本书，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的一个朋友。那时，我刚大学毕业不久，找工作的时候，投奔了一个当时在深圳地铁当监理的亲戚，因为住宿不方便，他请一个女同事帮忙，女同事的先生那时在广州，因为都在地铁路段上班，并不常回深圳。这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姐姐，我在她宿舍住下来。我叫她小雨姐姐，姐姐虽然长相普通，但是单纯，温柔，说话声音很轻柔，跟她相处如沐春风。她先生阳光，帅气，体贴，他们是大学同学，感情很好，先生一直把小雨姐姐保护得很好，他说小雨姐姐太善良，不知道人心险恶，所以就让她一直活在善良的天使世界里。那时他们已经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因为地铁工期太紧，他们没办法把女儿带在身边，因此暂放老家。

小雨姐姐的善良和单纯，是听亲戚说起一件事情。有一次他们同事在外面一起聚会，在回去的路上，他们在天桥上看到一个乞丐，当时小雨姐姐身上没有带钱，她悄悄地跟亲戚借了三百块钱，然后把三百块钱全部给了乞丐。那时的三百块钱是什么概念？就是我当年的第一份工作，我的工资是550块。

为此，亲戚把她一顿好说，他觉得天桥上的乞丐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们并不是真正没有劳动能力的人，所以小雨姐姐给的三百块钱，是纵容了这些懒惰的人。可是小雨姐姐却不以为然，她觉得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愿意放下自尊，去做个乞丐？尽管后来，他们确实如亲戚所说，同一个乞丐在不同的地方又在乞讨，小雨姐姐也没有为自己白白浪费了三百块而懊恼。

如果不是后来，她女儿的突然病逝，我想小雨姐姐会一直活在她单纯，善良，无忧无虑的世界里。但是，现实真的很残忍！

我在那里住了十几天，有天从人才市场回来，突然不见小雨姐姐。一打听才知道她女儿突发疾病，她和先生赶回西安老家。没几天，小雨姐姐跟她先生回来了，一脸憔悴，毫无生气。孩子没有保住，这对匆匆赶回去的年轻父母，也仅仅是见了孩子最后一面。

当时年轻的自己，无法感受小雨姐姐失去女儿那份痛不欲生的绝望，但是我能感到的是小雨姐姐再也没有笑脸，说话也不再温柔以待。她心情好的时候，会跟我说说她心中的天使，她说先生跟她讲，女儿去了天堂，她一直都在父母身边，只是她存在的方式变了而已。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她说她不要她的宝贝去天堂，她想拥有她，迫切地希望。我无言以对，除了默默地陪她一起落泪。

小雨姐姐一直在悲伤中无法走出来，她跟先生说要离婚。我们都很惊讶，他们结婚几年，感情很好，几乎没有红过脸。但是，面对女儿的离去，已经奔溃的小雨姐姐，内心的绝望完全找不到释放的出口，她只能在先生身上去发泄。她说，一看到她先生，她就会想起女儿，可是孩子永远回不来了，可是孩子的父亲还在，她无法承受。那个给她带来无尽欣喜和希望的孩子，如今因为她的意外离世，她的父母也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先生当然没有同意，他们感情那么好，那么相爱，他们曾经孕育的孩子，被视若珍宝，虽然孩子中途提前离场，但是这不足以让留在世上的父母再次承受孤独和分开的痛苦。小雨姐姐的情绪一直没有得到缓解，直到我找到工作后离开。

因为担心小雨姐姐情绪失控，先生担心她触景生情，把所有关于女儿的一切东西全都销毁，然而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销毁的只是原本属于女儿的用品，却无法销去有关女儿的一切回忆。先生申请把工作调到深圳，以陪伴脆弱，失去光彩的姐姐。

没几天我就离开了，从此再没见过小雨姐姐。我是一个不懂安慰人的人，更何况面对别人生离死别的悲哀，我更是无法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小雨姐姐的模样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她曾经的温柔，善良，甚至后来的不可理喻，在我心中都是那么清晰。

我知道，我心中一直有牵挂。但是当年年轻的我，就这么离开了，甚至此后都不再联系这个曾经在我最困难时，给我帮助的人，我不是忘恩负义，是因为当时的我，无法面对死亡带给人的沉痛和窒息感。于是，我只能选择回避。

十几年后，当我读到《妞妞》这本书时，我已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她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让我变得柔软而欢欣。我也深深懂得了小雨姐姐当年的苦痛。希望小雨姐姐早已走出丧女的阴影，重新获得快乐与幸福。虽然，那个早逝的孩子，是谁也无法代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