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青春的诗
(一)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会议接手了下个月杂志的互动栏目,江芙大概很难有时间想起年少时的事情。25岁的江芙,差两个月满26,还是成为了年少时叫嚣着不想成为的庸庸碌碌的、为了生活奔波的小市民。而现在,江芙站在空荡的地铁站里捧着手机将互动栏目的主题一个字一个字输进高中班级群的聊天框中——“17岁时喜欢的人,现在怎么样了?”看起来十分俗套的话题,可是说起来却永远那么新鲜。江芙记得读高中时,自己曾有过一段十分沉迷深夜电台的时光,有时候睡到半夜被耳机线缠住脖子勒醒或是被压在身下的耳机硌醒。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出众的电台,无非是讲些伤春悲秋的故事中间插进几首应景的情歌烘托一下气氛,如果是放在今天,江芙决然不会压榨睡觉的时间来收听那些无聊的内容,而当时的江芙却还是为了那些十分笨拙的文字跟着牵肠挂肚。十七八岁的年纪,江芙遇到了喜欢的人,楚斯远,这是江芙的秘密,江芙谁也不说,可是心里藏着的糖芽般柔韧的情愫,却甜蜜地纠缠不休,所以那个电台变成了江芙的寄托,江芙在所有稚气未脱的倾诉里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羞惭。
点击“发送”,屏幕弹出一个小圆圈转动了几下,地铁刚好进站。车厢里只有零星的乘客——结束加班后面容疲惫的上班族,提着保温饭盒面色忧愁的中年妇女,一对年轻的情侣靠在一起。记得高中的时候,江芙每晚都和楚斯远一起搭地铁回家,站在车厢里一起猜测那些陌生人的生活境况和心理活动,有时候江芙甚至快要把自己编出的悲戚剧情信以为真,楚斯远总会适时地递来糖果截断江芙即将决堤的泪腺,这个癖好一直延续到大学,当江芙独自坐在拥挤的公车里时还是忍不住观察陌生人的面孔。而现在,25岁的江芙不知何时丧失了这种兴趣,她靠着扶杆把打结的耳机线一点点解开,解得不耐烦了,就把头抵着扶杆看着窗外发呆。地铁穿行在黑暗的隧道里,可以看见隧道中贴着的广告,男明星英俊的五官配上热血的标语,心灵鸡汤般让人热血沸腾的广告海报,而江芙的目光没能透过车窗,只落在模糊的玻璃上,那里有自己的倒影,十分困倦和冷漠的,25岁的自己。
江芙在一家主打青春文学的杂志社做编辑,所有的工作都围绕着“青春”两个字,听起来就会让人联想到“少年”、“奔跑”、“阳光”、“盛夏”、“明媚”这类词语,而说起“年轻的爱情”往往是充满彩色气泡、落着小花朵的布景。“有趣的工作”这是江芙对这个工作的理想定义,而实际是,江芙每天从几千篇稿件中淘选出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同时负责着栏目排版和约稿的工作,每当约不到稿或是催不到稿而耽误杂志刊印的时候,江芙又不得不扮演起背黑锅挨骂和被扣奖金的苦情角色。躲在象牙塔里,以为找到一个和“青春”沾边的工作,就能始终保持着年轻的心态。江芙盯着车窗上倒映的自己,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在别人的青春里枯萎了。
这天晚上江芙很难得地做了梦。梦里十七岁的江芙和楚斯远一起乘着一班空荡的地铁,江芙坐着,楚斯远拉着吊环站在她身边,车窗上结着朦胧的水汽,楚斯远弯了身在玻璃上写“江芙 :)”然后又直起身低头冲着江芙笑。
每当楚斯远笑起来的时候,江芙就会感到安全。江芙在潜意识中感到车厢里十分温暖,期望着这班地铁永远不要到站。
回到真正的十七岁。
江芙盯着两节车厢连接处的过道,那里的地板正随着地铁高速转弯不断发生轻微的错位:“如果地铁脱轨了我们会怎么样呀?”江芙认真地抬头盯着楚斯远。
“你傻啊,我们当然会死掉啦。”楚斯远头也没偏地盯着车窗外,左耳塞着耳机,右耳没,因为江芙站在右边,可是耳机的声音很大,江芙站在边上也能听见右耳机泄露的杂音,楚斯远回答的声音很大,江芙看见楚斯远左边站着的中年大叔不可自制地冲楚斯远翻了个白眼,于是江芙躲在楚斯远边上恶狠狠地回敬了他两个白眼。
“噢。”正常情况下,地铁脱轨了当然非死即伤,难道还会突然冲出个超人来挽救失控的局面吗?江芙虽然打心眼里不满意楚斯远的回答可是又觉得反驳不了什么,赌气似的把右耳机塞进耳朵里。
男生从车窗里看着突然生闷气的江芙,却摸不着头脑,抬起手搓搓脸把书包从背后反背到面前,然后变魔术似的翻出一支柠檬味的棒棒糖递给江芙。粗神经的楚斯远不能理解江芙一万种不开心的理由,却掌握了一个让江芙开心有效方法。江芙把剥掉的明黄色透明糖纸在掌心按压平整,然后透过糖纸看着纳闷的楚斯远突然觉得他特别无辜,忍不住笑起来,楚斯远看见江芙笑了也跟着眯起眼睛,伸手抽走糖纸揣进卫衣的兜里:“你是三岁小孩吗?”
“你才三岁小孩!”
“那你两岁。”
“你是胎儿。”
“胎儿还得哄你开心,你懂不懂爱幼?”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爱幼爱幼。”江芙抓着楚斯远的衣袖笑个不停。
我爱你还不行嘛。
(二)
清早,江芙在卫生间里刷牙,手机在睡衣的口袋里振动个不停,昨天抛出的问题像一块饵料,吸引来沸腾的鱼群。
“17岁时喜欢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高中的班群里,又谈论起校篮球队队长和年级里最漂亮的女生,明明都是二十五六的人了,说到年轻时的爱慕,却又都变回了十七八岁的样子,起着哄说“喜欢就追啊”、说“在一起啊”、说“答应他吧”。
江芙靠着洗手池,也被群里热闹的气氛感染着。已经二十五岁的江芙,心里还藏着一个属于十七岁的房间,江芙把那里一层一层地锁上,谁也别想进去,锁头生了锈,青苔开始生长,等江芙想要进去看看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弄丢了钥匙。而现在江芙发现不只是自己的心里还藏着一块秘密的领地,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表面上都是大人的样子,每天背着包挤公车挤地铁去上班,下班了又赶去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年少的时候最看不上那些斤斤计较的大人,粗糙、油腻、世故,年少的自己穿着母亲每晚叠得平整的、带着洗衣液芬芳的洁净衣物,在心里认认真真地嫌弃着那些大人们,而现在的江芙突然开始理解起来,没有人愿意油腻粗糙地活着,每个人都渴望体面,渴望不用挤在罐头一般的车厢里,如果不是为了生活,如果不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生活。比起那些油腻粗糙却还在努力生活的人,果然还是故作年少倦怠之状的自己更为愚蠢吧。
每个人的心里,不,应该说大部分人的心里,大概都藏着一个十七岁。即使过去很多很多年再提起,即使手中连一张关于十七岁的相片都没有,往事还是如潮水般漫上来,温柔地没过脚踝。喜欢的女生有纤细的手腕,有首词怎么写的?“皓腕凝霜雪”,就是那个意思,一段普通的走廊,怎么会因为她从拐角出现,而凭空出现了追光?大概只有那个男孩子知道。
隐秘的,柔韧的,甜涩的,单纯的、年少时的爱慕。
“最后也没有在一起哦?”有人问。
“是啊,到大学就分开了嘛。”篮球队的队长H说。
“可惜啊。”另一个女生接了话,“看你们当初那么好,大家还以为你们会结婚呢。”
“H现在的女朋友也很漂亮啊。”另一个男生蹦出来。
“嗯,我们现在也是很好的朋友。”H说。
一定有,漂亮的女生和英俊的男生在一起的故事,在整个年级里宛如偶像剧般存在。十分狗血却又十分真实地每天更新着剧集。女孩子们的话题能有什么?“作业多死了,考试难死了”、“新的动漫超好看哦”、“某某台的综艺好好笑”、“诶我跟你说哦某个明星他……”、再黑暗一点儿就是“昨天微博上的变态杀人系列案件你们看了没?”另一个猛地点头说“嗨呀吓得我都不敢去上厕所555555~”说的多了还是绕回眼前“哎你看,H和他的女朋友耶~”哪有那么多“她有什么好的?”“凭什么他们会在一起啊?”之类的刻薄尖酸,像被追的剧里站定的CP发了糖一样,叫嚣着“啊啊啊好幸福啊好快乐好甜~~”是十分美好的年纪。而在男生中间也会有“她在看哦,这个三分给H投啦。”“H好好表现啊!”这样的对话,男孩子起着哄把球扔过去,H接了球投出,篮球在篮筐上弹一弹,最后十分配合地入了网,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H回头往她的方向挥挥手。
十分美好的年纪。
实验班的学霸和平行班的学酥在一起了,期末的时候学酥竟然前进了两百多名,同班的女生哀嚎着“快来个学霸大大救救我啊!!”
坐在旁边的男生丢了一句“你颜值不够哦~”撒腿就跑。
“XX你活腻了是吧?!”女生从座位上跳起来去追。
班主任从后门进来:“哦哟,你们这些孩子慢一点小心点好不啦。”
嗯,是十分美好的,即使回忆起来也觉得温暖。像一群活泼的小兽,眨巴着清澈无辜的眼睛,躺在阳光铺满的草坪上看云慢慢地飘来又飘走,偶尔又厮打在一起,谁也不会受伤,只是游戏。而在这样铺满阳光的草坪上,在自由的追逐里,有没有谁是不同的?即使是同样地抬头看着湛蓝的天,心中想的却不是关于天空的事情。
“我在想着你。”从敏感的十七岁,到自认为麻木的二十五岁。
江芙还记挂着昨夜的梦,在水汽氤氲的镜子上,一笔一划写下那个名字。
最后画个笑脸作为回应吧。
“楚斯远:)”
(三)
其实读高中的时候,江芙和楚斯远是被凑成过CP的,当时学了一首选自《古诗十九首》的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的,从古诗里圈出几个字,“江”、“芙”、“思”、“远”结合着谐音硬是把两个人凑在了一起。
“江芙和楚斯远,他们每天晚上放学都一起回家。”
——是因为顺路,所以一起回家。
“周末的时候还在街上遇到了楚斯远和江芙,他们在一起哦?”
——是因为在同一个社团,所以周末一起出去玩。
“高二一班的江芙和高二六班的楚斯远。”
——文化实验班和艺体实验班,并没什么特别的联系。
“他们有在一起吗?”
——他们没有。
木呆呆的江芙和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楚斯远,其实并没有什么CP感。而两个人对“CP”的传言也一致地表现出“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的态度。
像往常一样。
楚斯远在楼梯间等着被拖堂的江芙,听到她笃笃笃地跑过来,斜靠着墙的楚斯远站直了身体说一句“走了”然后把书包甩到背上背好。
像往常一样。
江芙心里却如同怀揣赃物的小偷,生怕秘密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楚斯远说:“让你苦恼了吧?”他挠挠头,“只要他们觉得无趣,就不会继续讲下去了。所以只要像往常一样就好了,不作出任何反应,等到无趣了他们就会停止。”
江芙还担心着楚斯远会说出“以后我不再等你一起”之类的话。可是楚斯远说“只要像往常一样就可以了”。
江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心里落满了小花朵。
“他们只是朋友啊,你们不要乱说。”九条搂着江芙,把头靠在江芙肩上,“江芙是我的。谁和我抢,我就把谁打死。”
江芙任好朋友搂着,嘿嘿嘿地傻笑。如果江芙有尾巴,此刻一定是摇着的。
如果不是因为九条,江芙也不会认识楚斯远。只有六个人的音乐社,其实组建社团纯粹是为了学校提供的社团活动教室,组乐队才是认真的,其他的要求倒是都达标了,偏偏建立社团还有人数标准,乐队五缺一,江芙就成了被拉来充数的吃瓜群众。
“看起来木呆呆的其实很有趣的女生”这是楚斯远对江芙的第一印象。
正式的相处是在校庆的时候。
九条因为在学生会任职所以负责着晚会场地的布置,江芙一个人在学校外的快餐厅吃午餐。十分拥挤的店面,江芙等了半天终于腾出了空桌。一个人的时候,江芙就显得十分局促,埋头自顾自地吃饭。有人把餐盘放在桌上却半天没有坐下,江芙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没敢抬头。那个人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敲敲桌子,江芙这才仰起脸,楚斯远笑嘻嘻地问:“江芙~我可以坐这里吗?”
“嗯……”努力做出友善的表情点头。
楚斯远看着傻乎乎的江芙挑挑眉毛,然后把贝斯从背上取下来放到靠里的椅子上,自己坐在靠过道的一边:“谢啦。”
“不用不用。”
“咦?你吃的什么?”
“啊?就是叉烧拉面啊……”
“哦,我吃的炸猪排饭~”尾音上翘着,像个得意洋洋的小孩子。
和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江芙更没食欲了,却又怕现在起身告别会唐突,江芙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想不出话题。
“……这个套餐配送的可乐,你要喝吗?”憋了半天终于开口。
“哦?可以吗?”
“嗯……给。”江芙把面前的易拉罐往男生的方向推一推。
“谢啦。”楚斯远鼓着腮帮子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
“嘿嘿,没关系啦~”江芙很容易就被楚斯远的情绪感染到,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你学了多久的贝斯呀?”
“嗯?我呀,最开始是学吉他哦,我爸爸是吉他老师嘛,所以我就从小学学到初中,然后初二的时候本来是去琴行买新吉他的,结果试了一下贝斯,哇塞,就被音色迷住了。”楚斯远露出超级痴迷的表情。
江芙想象着初二年级的楚斯远,矮矮瘦瘦的小男孩,当他在琴行里抱着大大的贝斯拿拨片拨出第一个低沉的音,像沉静的湖水被丢入了石块,涟漪一圈圈荡开,仿佛新世界的大门开了缝,他吃惊地张着嘴巴,眼睛里倒映着从门缝里溜进来的光。
人在认真谈论自己热爱的事物时就变得滔滔不绝,尴尬的气氛被轻易化解,江芙也并不急着告别了,她在桌下荡着腿,在油腻又拥挤的小餐厅里听楚斯远讲着自己的爱好,嘈杂的人群只是模糊的背景,只有楚斯远是清晰的,只有楚斯远的声音掷地有声。
从你清楚喊出我的名字开始,然后就有了一切。
(四)
江芙粗略地将收到的回答进行筛选后分成三类,然后在座位上伸了一个很大的懒腰。
“大功告成了?”坐在对面的同事抛过一包小零食。
“胜利在望啦。”喜滋滋的,端着杯子去休息室接热水。
“十七岁时喜欢的人现在怎么样啦?”
有人说:“我还喜欢他,可他就要和别人结婚了。”
有人说:“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噢,我们在分开以后都找到了真正的幸福。”
有人说:“我在做早餐啦她还在赖床呢。”
第一类最惨,第二、第三类都很圆满。江芙这样想。
有些感情是晚饭后老夫老妻似的拉着手出去遛弯,从超市回来,他一手拎着西瓜一手拎着你。
有些感情是光明正大地相逢又豁达乐观地告别,互相陪伴走了一程,之后也会朝着彼此憧憬的方向前进。
而有些感情,是被咬住的下唇、是被删除的留言、是被挂断的电话,是所有还没来得及生起就熄灭的火焰,要很用力地咬紧下唇,才能让它在两排牙齿之间死心。
还有第四类。
江芙和楚斯远。
如果说最开始是江芙的暗恋,那么发展到后来呢?明明两个人都对彼此的喜欢心知肚明,却都按兵不动,互相等着对方先沉不住气。成为好朋友,可以肆无忌惮地勾肩搭背,而新的感情产生,相处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江芙不明白,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为什么不能互相坦白呢?江芙习惯了藏住心事,潜意识里的自卑让自己的爱慕充满了羞惭,江芙没办法开口,那么楚斯远呢?楚斯远也被相似的念头困扰着吗?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彼此之间的关系,忍耐的同时也被消耗着,其实是十分辛苦的——以美好的名义进行一场拔河,如果有一方坚持不住先放手。
江芙希望能看清手腕上被月老绑着的那根红线,然后不遗余力地进行拖拽,如果被拉到面前的人不是楚斯远,江芙就把红线剪短,然后拿着自己的半截红线,翻山越岭找到楚斯远,当着他的面,坚定不移地和他的那根系在一起,要打一个死结,要打成中国结。江芙双手撑着脸,盯着杯子冒出的热气发呆。这样想,已经很久没有和楚斯远联系了,翻手机找到来自楚斯远的短信,最近的一条是去年江芙生日的时候,楚斯远发来一张山顶日出的有声照片,他在录音里说“生日快乐江芙”。
江芙把手机听筒靠近耳朵,听到楚斯远的声音,前四个字很模糊,后两个字却异常清晰。
翻越山川湖海,只为与你相逢。
“江芙”。
“你们读‘涉江采芙蓉’和‘所思在远道’发现什么没?”
“什么啊?”
“江芙和楚斯远呀!”有人冒出来,一手举着书一手拿着笔,把关键字一个一个圈出来。
“真的诶!你们在同一首诗里呢。”
“不要闹啦,会让人很困扰啊。”好朋友笑着和跑来八卦的女生打闹。而江芙坐在五月的操场上,在心里悄悄的把两个名字挨在了一起。
十七岁的江芙,和十七岁的、比江芙大八个月的楚斯远。
还有那句让江芙耿耿于怀的,认为是恶毒诅咒的“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五)
高二寒假楚斯远满十八岁,乐队凑钱给楚斯远庆生,社长说,搞隆重点儿吧。
江芙心想,你倒是土豪啊撒钱过瘾,我这可是做好吃土舔灰的准备了。想归想,江芙当然想去楚斯远的生日,当着面对他说生日快乐。江芙之前熬了个通宵抢到了OOR贝斯手官方限量贝斯拨片高兴地在床上打滚,江芙捧着装拨片的黑色丝绒小盒子,都能想象出楚斯远打开盒子时的表情。
他一定会很开心。江芙想到楚斯远的笑脸,对着小盒子笑起来。
事实上,楚斯远生日那天,江芙把小盒子掏出来,楚斯远的第一句话是“求婚?”
吓得江芙差点儿扔了盒子走人,可是小拨片贵的江芙膝盖发软,江芙舍不得,江芙板着脸很酷地把盒子塞进楚斯远手里:“给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手这么凉?”楚斯远握住盒子的时候江芙的手还没来得及抽出来,就被楚斯远短暂地握在了掌心里。楚斯远的手干燥而温暖。男孩子真是奇怪的生物,那么冷的天,手心却还是那么热,而江芙的手心里只有一层冰冷的汗。
把手抽出来,说:“回家再看,不要太感动噢。”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太感动怎么办?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不然就以身相许吧。”贱兮兮地配合着。
“嗯……”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楚斯远,“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能不能好好吃饭,就问你俩能不能好好吃饭?”江芙还没嘚瑟过瘾就挨了好朋友一记爆栗,哆哆嗦嗦拿了筷子往嘴里刨饭。
楚斯远看着江芙认栽的怂样子,坐在边上幸灾乐祸地憋笑。
“你俩凑一起,就听你俩吵吵了,要不咱们音乐社专门给你俩搭个台子说相声得了。”社长往江芙的杯子里倒饮料。
“承蒙社长关照,不敢当不敢当。”江芙含混不清地摆摆手。
“吃完再说。”好朋友一个白眼甩过去,江芙又低了头开始刨饭。
“嗨呀,过生日嘛,大家开心就好啦,九条也不要那么严厉嘛。”楚斯远看江芙像个犯了错的小朋友,大气不敢喘一口,觉得特别无辜。
九条没回话,夹了几筷子菜在碗里,又没食欲似的,把筷子丢到桌子上。
“九条快吃呀,不是才开始吗?”
“大熊呢?”九条没搭理楚斯远,转向社长问起鼓手的事情。
“大熊不来啊,你知道的嘛。”社长很为难似的。
“人都凑不齐了,还有什么意思呀。键盘也不来,鼓手也不来,就咱们两个和弦一个嗓子又什么意思呀?”九条伸手提了包站起来去拎埋头吃饭的江芙,“江芙咱们走。”
楚斯远坐在边上看着不知所措的江芙,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他同时伸出手,摁住了即将起身的江芙:“要走你自己走吧。”
九条跺跺脚,冷笑了一声,转身出去。
江芙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反应,楚斯远的手用力压着自己的肩膀。江芙忙着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又喝了一杯橙汁盖住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反胃:“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追她呀?”
江芙回过头,楚斯远发现自己把眼前的小朋友惹哭了。肩膀上的力量一瞬间消失,江芙抹着眼泪跑出去,人行道上人来人往的,九条在哪里呢?
上周大家合计着给楚斯远一个惊喜,一起出来订餐厅买礼物的时候,都还是很开心的,晚上还一起吃了火锅,虽然江芙暗暗惋惜楚斯远能一起吃火锅,但是想到这是为了给楚斯远一个更大的快乐,江芙安慰自己牺牲一次相处的机会也是没有关系的。可是楚斯远的生日来了,一起筹划的人却纷纷缺了席,礼物和贺卡是五人份的,说“生日快乐”的声音却只有三个,楚斯远应该会很失落吧。可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九条生气地走了,自己又对楚斯远发了脾气,楚斯远肯定特别难过。
江芙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九条,自己只想着把九条追回来,外套和包都落在餐厅里,江芙不敢回去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斯远。没有手机也没有钱,江芙不知道怎么办,想着干脆走回家吧,可是太冷了,江芙抱着肩膀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江芙。”楚斯远跟出来了,“看你走得太急,外套和包都没拿。”
江芙尴尬得要命,手忙脚乱地穿着外套,一着急又找不到袖子在哪里了,楚斯远说着“慢点儿慢点儿不用那么着急”一边帮江芙把围巾给围上。楚斯远觉得江芙就是个幼稚的小朋友,楚斯远喜欢和小朋友相处,不用费脑子,所以楚斯远喜欢和江芙呆在一起,这样既不会显得自己太孤单,也不用很费心去经营感情,像和小猫小狗相处一样,楚斯远喜欢简单的关系,每当和江芙在一起,楚斯远就觉得十分轻松。
“江芙现在打算去哪里呢?”虽然聚会搞砸了楚斯远现在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不知道……也许是,回家吧。”低着头,做错事的样子,“那……你呢?”
“嗯……已经买过单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也许是,回家吧。”模仿者江芙的语气。
“喔,那我们顺路噢。”一本正经的。
“我们哪天不顺路啊。”楚斯远做出扶额的动作,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一走把。”
“嗯。”
“哈?所以今天聚会主要是因为乐队要解散了吗?”
“对呀,虽然开学才是高二下期,但是毕竟时间过得很快嘛。按照学校的惯例不也是高二下期就不再参加社团活动了吗?还有学生会的换届选举呀什么的,都是高二下期就举行的呀。”
“可是,就算以后大家不能一起玩音乐了,也没必要搞得这么僵嘛。”
“不是噢,恰恰相反,因为我们都很喜欢这个乐队吧。”楚斯远说。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没有办法好好地告别。
只有五个人的社团,如果不是因为江芙挂名,在人数上就没有达到建立社团的要求。虽然在人数上看起来十分的淡薄,但是在校庆晚会上演出得到的反响一点儿也不比别的社团差。江芙坐在观众席里也跟着自豪得要死,恨不得抓着边上的陌生人说“看到没看到没这是我们社团噢”,“要支持我们噢”。
就连在社团里打杂的江芙都对乐队喜欢的要命。所以江芙觉得,其实非常非常能理解。不管是对乐队,还是对每一个成员,都是有感情的。伪娘的鼓手打起鼓来却帅得要命,胖胖的键盘一边弹琴一边跳“性感舞步”,社长是表面看起来很严厉其实是个和事老的吉他手,超级女王气场的九条是主唱,还有,还有楚斯远,江芙无法对他做出评价。
站在舞台边上,有一半身体藏在聚光以外的黑暗里的楚斯远,他说这样会觉得安全,才可以认真地弹琴。很多人都觉得贝斯是多余的,之前网上有人拿五月天的贝斯手开玩笑,说玛莎就是背着贝斯的专业舞者。楚斯远拿着这个老梗笑了很久,还开玩笑在排练的时候真的跳起了舞,害的九条唱破了音。其实不是的,江芙听过楚斯远贝斯的独奏,非常非常震撼。
“其实贝斯是整首音乐的基调,贝斯和鼓手在节拍上相互应和,因为是基调,所以不会特别突出,但是贝斯一直都是存在的。”
因为楚斯远这样说过,所以每次歌词的间奏江芙都听得尤为认真,电吉他的SOLO之后有一个过渡,这个过渡总是要由贝斯来完成。
十分低沉温柔,宛如久冻的湖面开始消融。
江芙觉得楚斯远就像他的贝斯一样,默默无闻的,可是认真起来,又那么有爆发力。江芙看着低头弹琴的楚斯远,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题,因为难,所以越发地吸引人。
“其实今天还有件事像和大家说的。”
“什么?”
“不过看今天这个状况,还好我没有说。”
“是什么事情呀?”
“那你要帮我保密哦。”
“嗯。”
“其实我不打算考大学的。”
“哈?”
“你知道的啊,我和班主任关系很差的,如果不是因为在学校里和大家玩音乐,根本不想读书,所以我……”
“所以你不想再读下去了。”江芙比楚斯远更快说出结果。
楚斯远点点头。
“那么,想好接下来的安排了吗?”
“嗯,记得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我们乐队驻唱的酒吧吗?”
“记得,后来暑假结束就没再去了。”
“嗯,那里的新乐队缺一个贝斯。虽然大家都不再去了,其实但我还是一直在那里哦。”
“嗯……”
“所以,大概算是对之后的安排吧。”
江芙点点头。
“你要好好念书噢。”告别的时候楚斯远像叮嘱小孩子似的,抬手揉了揉江芙的头顶。
“啰嗦。”江芙挥挥手。防盗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男孩子的脸连同光线都一点点消失在门缝间。
(六)
将粗略分类的信息进行精选,然后开始着手栏目互动和开场白的编写,江芙加完班已经快要十点了,从写字楼走到地铁站,短短的一段路程,江芙慢悠悠地晃过去。这一段路江芙每天都在走,秋天的时候会铺满梧桐的落叶,干枯的叶片踩上去发出喀嚓喀嚓的脆响,江芙很难得在这条路上散步,有时候和同事一起吃了午饭走回办公室,就是觉得非常惬意了,而更多的时候,江芙像所有忙着谋生的人一样,赶在迟到之前打卡,下班了又匆匆去赶车,总希望尽快回家,关上家门之后才觉得自由。这条路承载的愉快的记忆很少,如果非要认真计较,那就要回到江芙二十三岁的时候。
二十三岁的夏天,楚斯远跟着乐队巡回路过江芙工作的城市,他给江芙打电话,说,你猜我在哪儿?
“在哪儿?”
“你猜呀~”楚斯远好像没有变,一句话的结尾仍然带着上翘的尾音。
“你不说我就挂了。”可是江芙却变了,每天校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磨厚了脸皮不厌其烦地催稿,江芙不再是那个嘿嘿傻笑着的小姑娘了,也不能够茫然无措地躲在谁的背后,江芙面对着许多职场中的困难,没有人可以帮她,摸着石头过河,有时候摸着摸着就踩在了刀尖上。
“诶,别。”生怕电话被挂断似的,“我在你单位门口呢。”
“嗯?”
“不来见我吗?”带着诱惑。
“那个……你顺着这条路走一走,找间奶茶店等等我,午饭的时候我来找你吧。”江芙瞥一眼电脑上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好。”楚斯远说,“等会儿见。”
江芙举着电话,听到断线的声音,眼睛还在一行行扫着稿子做校对,心里却没缘由的揪成一团。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想要去见他。
——想要立刻就见到他。
等到下班,江芙一边和同事说“中午不用等我一起吃饭了哦”,一边拿着钱包和工作牌往外跑,听到同事在背后问“干什么那么要紧哦?”来不及回答啦。的确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他来啦。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来看我了。
“哟。”江芙按照楚斯远给的店名,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看到楚斯远从角落的双人座站起来招呼自己。
楚斯远提着贝斯越走越近,江芙觉得胸口闷闷的,憋了很久,她说:“……嗨。”
仿佛回到十七岁,两个人坐在拥挤油腻的快餐厅里吃午餐,害羞的女生摇晃着腿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一个打破尴尬的话题,而男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冲她微笑着,细长的双眼盛满了温暖的光芒。
江芙和楚斯远并排坐在餐厅里吃午餐,并没有觉得疏离,虽然两个人的话都变少了,可是江芙感觉的到,楚斯远很开心,江芙因为楚斯远开心而跟着开心起来。不顺利的工作和刻薄的上司,江芙暂时忘记了这些事情。
“那么,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今天晚上的车票,我看看……”他解锁了手机确认着时间,“十二点二十五发车。”
“啊,晚上只有睡在火车上了。”
“习惯就好啦。”
“总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楚斯远说,“要不要尝尝我的炸猪排?”
“哈?那我拿烤翅和你换。”被转移了话题。
“今天下午有安排吗?”
“没有啊,就和他们说要见个人。开了个钟点房休息放行李,我估计下午他们也出去逛去了,约定的是晚上在车站会合。”
“嗯,我午休完了还要回单位,没办法陪你……我……”
“没关系,那个,还是工作比较重要啊,你也是大学毕业没多久,应该好好发展自己。”
“嗯……对不起啊……”
“干嘛要道歉?”
“不能陪你。”
“我来看你,是因为我想要来看你。从一开始就是很简单地想着见一面就好,没有那么复杂,所以不要道歉。”不要说对不起,我会很无力,我会难过的白痴。
一整个下午,江芙开着暴走模式地工作,效率出人意料地提高了一大截,江芙尽量不去想楚斯远,所以只好拼了命地校正语法和标点的正误。
楚斯远在干什么呢?
他把江芙送到写字楼门口,然后站在那里等着江芙上楼,就像楚斯远十八岁生日那天一样,江芙想象着防盗门缓缓关上,光线被敛去了,连同楚斯远温柔的面孔一起,只剩下昏暗的楼道里擦着眼泪的自己。
楚斯远现在在哪里呢?
去和乐队的朋友会合了吧?还是一个人在街区里闲逛呢?不过按照楚斯远的性格大概会比较喜欢一个人在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吧?不过他不会迷路吧?嗯……可是有导航啊,楚斯远不会那么傻啦。
不知道楚斯远一个人走在人群里会不会孤独。
啊,快点儿干活啊,不要犯错误,刚刚看到哪里了……
下班的时候,江芙和同事一起去楼下的面包店买第二天早餐,沿着梧桐茂盛的路走下去,看到蹲在奶茶店门口逗猫的楚斯远,楚斯远也看到江芙,他拍拍手站起来,站在原地等着江芙。
“没有走哦,我会迷路的。所以就在你办公楼附近转了一下。”猜中了江芙的迷惑。
“一起吃晚餐吧。”江芙抢先说道。
“好啊。”
馄饨店里热气腾腾,江芙和楚斯远在门口的小凳子坐下,等着馄饨端上来。
“我超喜欢他们家的馄饨,一口一个刚好,皮儿薄馅儿大。”江芙两只手撑着脸看着楚斯远。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啦。”楚斯远觉得今天江芙接电话的声音特别陌生。可是坐在一起,陌生的感觉就消失了。现在坐在对面的还是那个一提起吃就兴高采烈的小姑娘呀。
“我之前看夜场电影,散场之后就在外面找小馄饨吃,倒很多醋加很多辣,吃的特别痛快,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太酸太辣了,还是因为突然想到电影里的事情,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吃着馄饨还哭了,特别糗。”
楚斯远隔着腾腾的热气看着江芙,刘海在额头汗湿,眼神像小动物,楚斯远想着江芙流眼泪的样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又悄悄松开:“你该早点儿休息,不要熬夜,工作很辛苦,觉得不开心就睡觉,照顾好自己
“嗯。”含混地回答着,怕楚斯远没听清,江芙点点头,“等下也没有安排吧?去我单位坐会儿吧,有空调还挺凉快的,同事也基本上走得差不多了,估计就剩下我这个要加班的可怜人啦。”露出超委屈的表情。
“不会打扰你吗?”
“不会噢,高兴还来不及呢。”发自内心的。
(七)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她的脸/就以为和她能永远”
江芙塞着耳机走进地铁站,路灯在扶梯上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好长。
短暂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随着扶梯发生位移,江芙觉得自己是搭乘着时光机要回到过去。
眼睛干涩得厉害却一点儿眼泪也流不出来,江芙不得不暂时把注意力从电脑上移开,楚斯远就坐在身后的位置上。江芙坐着转椅转向楚斯远,看到他开着小台灯在看书:“你也会看书呀?”江芙凑上去,“看的什么?”
“ 《月亮和六便士》 。”
“满地都是六便士,而他却偏偏看到了月亮。”
“嗯。”楚斯远看着江芙,“即使活在生活的阴沟里也仍然仰望着星空。”
每个人都在坚持着什么,像游戏里的勇士,孤独地开辟着漆黑的版图,拿着重剑和怪兽打斗,我们总想着过了这一关就好了,可是一个关卡紧接着一个关卡,等待拯救的公主在哪里呢?无上的荣耀在哪里呢?江芙有时候总会产生一种仿佛回到起点的错觉,两手空空头脑也空空。所以江芙很害怕谈论梦想和未来,江芙走着脚下的路,明明并没背负什么却又总是担心着辜负。江芙不想提。
“喝点儿饮料?”江芙转回办公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像展示宝藏一般得意地看着楚斯远。
“囤了这么多吃的?”虽然知道江芙是个小吃货,楚斯远还是为着江芙整整齐齐塞着零食饮料的抽屉吃了一惊。
“哼哼,厉害吧?”
“那我就随便吃点儿吧。”确实不知道怎么做出选择。
江芙倒是很有兴致:“那你尝尝这个威化,芝士夹心的,超好吃而且不腻!”
楚斯远接过来。
“噢!还有这个曲奇也很好吃~特别酥而且蔓越莓很大颗。这个曲奇还有抹茶味的。”
楚斯远接过来。
“嗯……还有这个芒果汁也很好喝。”
“好啦,别拿太多呀,又吃不完。”
江芙鼓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那你带点儿,在火车上吃着解闷吧。”变魔术似的,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牛皮纸袋。
江芙折腾了一会儿,又收了心重新开始工作。
楚斯远坐在江芙身后,虽然手上翻着书,眼睛却望着江芙,逆着屏幕的光,仿佛有什么要从脊柱中生长出来,细长柔软的藤蔓攀附着楚斯远的脚踝。楚斯远把两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拼成一个方框,框住江芙的背影,假想着按动了快门,捕获了片刻微妙的安定。
十点半,楚斯远设定的闹钟震动起来:“我该走啦。”
“啊?这么快?”江芙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时间,确实是十点半了。
楚斯远站起来,把椅子摆好,把斜靠在办公桌边的贝斯挎在肩上,然后伸手关掉了台灯,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江芙的电脑屏幕发着光,“虚弱”一瞬间江芙想到这个词。十分无力的感受。连说一句“再等一等吧”,连这个的力气也是没有的。
“我送送你吧。”江芙也站起来。
“工作……”
“不管了,我明天再继续做。”江芙粗略地收拾书桌,关掉电脑,背上包,跟着楚斯远走了一半,又折返回去,往牛皮纸袋里又多塞了些零食。
想到和楚斯远一起走过单位门口种满梧桐的路,江芙觉得这是关于这条路最好的记忆。
昏黄的路灯,尚未散尽的暑气,微弱的虫鸣,人迹寥寥的街道上有植物的清香。
楚斯远说:“走一走吧。”
“不会来不及吗?”
“稍微走一段吧。”楚斯远微微偏着头看着江芙眼睛里带着征询,“就走到路口?”
有热浪在地下暗暗涌动,江芙点点头。
怎么丈量一段路的长短。
路口的指示牌标着“一千米”。在所有即将迟到的早晨,江芙错觉自己走在一条方向相反的传送带上,看起来是非常努力在向前走,距离的缩短却甚微。而现在,江芙希望把所有迟到的早晨咒骂过的漫长路程叠加起来。
——走一走吧。
——嗯。
——走到路口就好。
——希望路口再远一些。
十八岁的夏天。二十三岁的夏天。
一个夏天刚开始。一个夏天快结束。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街景。
同样的两个人,同样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八)
柔韧、隐秘。
时隔多年,江芙已经无法再用“甜涩”来形容暗恋了,尽管江芙知道“甜涩”的情绪曾经确实地存在过,可是在被保留的名单里没有它。有关“甜涩”的事情——围着操场走一圈就可以倾诉的心事,凭借一张纸条就可以承载的秘密,借助一条短信就可以传达的感情,最终也如同纸条一样被混在草稿纸中丢入纸篓;那些细细雕琢过的心事在八百米的测试中被甩到九霄云外;毕业之后更换了新的手机,躲在被窝里斟酌着发出的短信因为内存卡的丢失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它能够有所保留。
在时光中没能够被打磨掉的那一部分是什么呢?
柔韧与隐秘。
不深不浅又无法言说的念头。
江芙第一次尝到无法回家过节的滋味是在大一,开学不久就是中秋节,同寝室的两个本地女生回来家,剩下江芙和另一个外地的室友。
“一起去吃晚饭吧。”对方这样建议着。即使是在异乡,也要把节日过得稍稍有些仪式感,而江芙和室友十分默契地将“仪式感”归为了“吃顿好的”。
从餐厅出来,同寝的女生已经十分自然挽住江芙的胳膊,凭借一顿饭的功夫来拉近距离,江芙和楚斯远当初好像也是因为在油腻的快餐厅聊了一顿午餐的贝斯而正式熟识起来。
“月亮呀~”女生抬起没有挽住江芙的手往空中指,“好圆。”
穿过一段浓重的树影,江芙也抬起头,圆润而皎洁的月亮高悬在无云的夜空中:“嗯,好圆呀。”
江芙听完来自母亲的电话,粗略地讲了一下离家的自己在学校的生活情况,“都挺好的”、“放心”、“学校周边哪家超市总是打折”、“不要担心”、“学校的食堂比想象的好吃”、“什么也不缺”、“学校外面还有专门卖水果和小吃的街道”……江芙一一回答着,也询问着家里的事情,“大家都好吗”、“弟弟有没有好好读书”……得到相似的回答“不要担心”。
“自己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舍不得花钱,缺什么就买。”
“知道啦。”
“吃东西要注意卫生。”接着叮嘱着,“不过你我倒是不担心啦。”
“嘿嘿。”
江芙听完电话,又坐回天台的台阶上,室友举着相机站在不远的地方拍月亮。
“今晚月亮可圆可圆了。”
“月亮我没看呀TAT”九条回来消息问:“不过吃月饼了吗?”
“没有哦。”
“今天我们部长给大家带的月饼,特别好吃,也好想给你吃这个月饼……”发来月饼的图片和流泪的表情。
“中秋节快乐啦。”江芙举着手机拍月亮,屏幕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白点,给你看我这边的月亮……”
“拍得好丑……”附带着嫌弃的表情。
“故意的哦。”
“哼~我才不信!”
“在干嘛呢?”
“准备去练歌啦~”
“快去吧,加油噢。”
“嗯嗯~>3<”
江芙两只手托着下巴抬头看着月亮,有闪光灯对着自己闪一闪,江芙循着闪光的方向看过去,室友举着相机冲自己露出笑容,这才明白自己被偷拍了。
“拿来给我看看嘛?”
“不要,你肯定会删掉的。”
“诶嘿嘿,被戳穿啦。”做出很困扰的样子。
“不过你看,其实蛮好的啊。”女生还是凑过来,把照片拿给江芙看,“很好看的,特宁静特美好。”
“我怎么看都是天狗望月嘛。”
“哎呀你好烦!”开玩笑地撞了江芙一下。
“知道啦,我也开玩笑的。”
江芙想着,那些在自己之前一起坐在这个天台上看月亮的人,现在还在一起吗?
是不是能够像自己和九条一样,吃个月饼看个月亮也能想着对方呢?
是不是能够像自己和父母一样,看天气预报都会把自己呆的地方和家里的天气一起关注呢?
有些感情果真是不会变的,不会因为有距离上的拉扯而变得淡薄脆弱,有些感情反而会因为距离拉远了而变得更为厚重。
“但愿人长久”。江芙在心里偷偷地说。
临睡前刷新了微博,楚斯远也发了动态,“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原本说好的是,楚斯远先帮江芙拦到回家的出租车,然后再打车去火车站。后来因为拗不过江芙,只好改成,楚斯远先打车去火车站,然后江芙再打车回家。可是当楚斯远隔着车窗冲江芙挥手的时候,江芙就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敲敲车玻璃,看到楚斯远困惑的表情,刚刚起步的车又停下来,江芙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
“你干嘛?”楚斯远从前座回过头。
“……”江芙抿着嘴,没能从脑内搜出一条合理的建议,只好冲着楚斯远耸耸肩。
楚斯远有点儿好笑,又有些恼火似地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我下次都不敢来看你了。”
“那你别来啊。”跟着赌起气来。
楚斯远没再回嘴。中途接了个电话说:“来了来了,在路上了,应该快到了。”
车开进车站,江芙在包里稀里哗啦地找钱包,等翻出钱包,看到司机正接过楚斯远的钱。有些尴尬地,江芙蹦下车“砰”地关上门,去后备箱给楚斯远拿东西。有个高高的人影站在边上,把江芙递过来的贝斯挎好,又接过江芙递过来的装满零食的牛皮纸袋。
“零食有点儿多,你要是嫌带着累赘,就在火车上和他们分着吃吧。”
“嗯。”
“里面有盒牛奶是给你的,不要给别人喝啊,薰衣草牛奶对睡眠有好处。”
“嗯。”听到楚斯远鼻腔里藏着的笑声。
“啊,没有重要的事情了……那个……”
“哦,我得走了。”楚斯远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把听筒靠在耳朵上说,“马上就来。”侧过身朝远处台阶上站着的几个人影招招手。江芙只看到几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有人蹲在台阶上抽着烟,有人朝这边吹了一声响亮口哨。
“你你你你,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啊。”
“嗯。江芙就坐这个出租回去吧,我让他等着呢。”楚斯远说,抬手拍拍江芙的头顶。
“哦哦,好。”还是低头看着地面。看着楚斯远朝向自己的鞋尖调转了方向,然后消失在视线里,江芙听着脚步声往远处走了一段,又小跑着折返回来,离得很近,可以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江芙抬起头,看到楚斯远朝自己伸出左手,于是江芙也伸出左手,楚斯远就握着自己的手摇一摇,如同会晤结束时十分客套的告别。
像是看到了江芙满脑袋挂满了问号:“只是觉得单说再见还不够。”楚斯远把手踹会口袋里,“走啦。”
“一路平安噢。”冲着背影说,“拜拜。”
“嗯?大叔你给我钱干嘛?”
“找零啊,小姑娘。”
“哈?”
“刚刚你送走的那个年轻人,他帮你把回来的路费一起给了哦。”
(九)
二十五岁的最后一晚。江芙在公司楼下的面包店买了一个轻乳酪蛋糕给自己。快递发来短信说快件已经寄存在江芙的收件箱里了。
“收到礼物啦~”江芙在等红灯的空当给九条发信息。
“哈哈,看到礼物给我回电话哦。”
“嗯嗯~”
演唱会的门票,江芙最喜欢的乐队新年巡演。
“看到啦?”
“嗯。”带着哭腔,“我要哭啦!”
“不要太感动噢。”
“感动死啦。”
“因为考虑想买离你比较近的一场,所以时间晚了一些,没能抢到好座位。”
“哈哈,能去现场已经很开心了啊~我该怎么感谢你> <~”
“感谢的话,到现场再说吧。”
“九条也要去吗?”
“对呀,抢了两张票,给你寄了一张噢,酒店也联系好了,我等下把行程发给你。”
“嗯嗯。”
“不过,你能请到假吧……”
“啊……应该能吧……”
“唉……”
“唉……”
“对了哦,你知道楚斯远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怎么啦?”
“听说他一年前脱团了哦。”
“哈?”
“你们都没联系吗?”
“没有噢……”
“亏你们之前那么要好。”
“哼哼哼,酸什么酸,我跟谁好能比得上跟你好。”
“那是,我跟你最好。”得意洋洋的九条,十七岁的时候搂着江芙扬言“谁跟我抢我把谁打死”的九条。
“他到底怎么了?”
“说是因为乐队打算和音乐公司签约,所以就退出了。”
“……”
“有钱都不知道赚,你说他傻不傻?”
“……”
“你在听吗?”
“我在听啊。”
“地下乐团很辛苦的,不一直辗转着找演出机会的话,根本赚不到钱。眼看着要红了,他又不干了,真是搞不懂诶。”
“……嗯,不过楚斯远的话干得出这种事情吧。”
“嗨哟,你很了解嘛?”
“我猜的。”
“不说啦,我还有文案没写完呢。”
“嗯,快忙吧,早点休息噢。”
“知道啦,生日快乐,都变成老姑娘了。”
“那也是快乐的老姑娘。”
“没对象的老姑娘。”
“OK,你说了算,不和你争,挂了啊。”
“拜拜~”
如果是楚斯远的话,也没什么奇怪的。
大家都觉得“就是该读书考大学”的时候,楚斯远背着贝斯退学了,留在教室里的书一本也没带走。
“就是想要玩音乐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人生本来就有很多很多的选择。
堂堂正正地当一个自由的人,有什么不对的?
方向有很多,不是所有人一拥而上的就绝对正确,也不是无人问津的就绝对错误。
“机会来了,要火了,有钱赚”别人觉得重要的,对楚斯远来说也许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喜欢站在阴影里弹贝斯的男孩子,为什么非要把他推到聚光灯下面。
江芙觉得楚斯远是自己的梦想。
江芙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困住的,从高中到大学一直到工作,江芙觉得自己迈不开脚步,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情,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一再推迟,等到想要把种子埋入土里的时候,种子已经在一个又一个潮湿的梅雨季节中腐烂了。
而楚斯远不一样,楚斯远说:“要走了哦。”第二天就拖着大行李箱在站台向大家挥手告别。
还记得以前写过的文章吗?
现实中平庸胆怯的自己和梦境中勇敢豁达的自己。
其实就是江芙和楚斯远的缩影。
江芙时常想着,是楚斯远在替自己做一些自己没胆量做的事情。
那些在旁人眼中辗转流离的旅程,也有落魄地裹紧大衣在候车室过夜的经历,楚斯远只说“要去看看另一个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江芙想象中楚斯远总是十分轻快的,吹着口哨,脚步消失在日落之前的地平线。也会有些时候,江芙猜测楚斯远会不会觉得孤独。当江芙一个人穿过校园,穿过天桥的时候,江芙想着楚斯远一个人背着贝斯走在陌生的城市里的样子。
江芙一个人过马路的时候,也会想如果能回到十七岁,有楚斯远带着过马路就好了。
他说:“我就在马路对面,你慢慢地过来。”
江芙把手机举在耳边,左顾右盼了半天还是带着鼻音说:“我不敢。”
“没事没事我过来啦。”楚斯远在对面举起手朝江芙挥一挥。
后来楚斯远也没有遇到蠢得需要被人带着过马路的胆小鬼了吧。
(十)
如果有可以回到过去的时光机,想拖着你回到2001年,五月天,“你要去哪里”演唱会。
“你要去哪里?”和不止息的“安可”。我们混在炎炎夏季躁动的人群里,混在嘈杂的音质中。没有巨资的布景,没有变幻华丽的灯光,没有特效和烟雾。只有汗水,顺着发丝流入颈窝,从额头固执向下,翻越眉睫的阻隔,像河流要奔赴大海,最终流入双眼,代替了相遇之后、告别之前不可多得的眼泪。只有你在身边,年轻的肌肤在拥挤中传递着健康的温度,潮湿黏腻,捕获了、囚困了我所有柔韧隐秘的秘密。
“回家吧。”
“不要。”
“回家吧。”
“不要——”
“没有歌可以唱了。”
“有——”
我想问你,要去哪里呢?
我央求你,Once again!
我想告诉你,还有歌可以唱,还有许多故事可以讲。你的手指随意拨动琴弦,世界上某一隅的麦田花海就因你而搅起了翻滚的风。
你自顾自开启前奏,又自顾自转向尾声,音符织成的陷阱吸引来了你不渴望的猎物。他们都说楚斯远“太傻了”。而我知道,你并不是两手空空。
我想和你回到2001年的夏天,对着五月天喊出我对你全部的挽留——退学的十七岁和去远方的二十三岁——我想要大声地说“留下来好不好”,然后再回到现实中变回温和柔软的我,对你说“给你自由”。
“我给你自由/我给你自由/我给你/全部/全部/全部自由”
江芙在入场的过程中和九条走散了。九条打来电话说,你先进场找位置,我等下来找你。
找到位置江芙给九条发信息。
“我找到位置了,你快来。”
“好。”
等了十分钟。
“怎么还没来?”
“快了。”
一直等到全场的灯光熄灭,坐在左边的女生小声对同伴说“要开始了”。江芙觉得手臂上的寒毛都竖立起来。
“要开始了。”
“九年来。”
“终于。”
江芙偷偷地握紧了手心。
九条始终没有出现,演唱会进入高潮,狂欢的人群占据了江芙身旁的空位,江芙也站起来,虽然是在高山区,却可以清晰地看见大屏幕上的画面,楚斯远模仿过的被调侃着“作为专业舞者炒热气氛”的贝斯手,九条最喜欢的吉他手,还有江芙最爱的主唱,课间时分耳机一起听过的歌,一首一首在现场被唱出来,时间突然减缓了流速。江芙被淹没在荧光棒蓝色的海洋里,身旁年轻的女生靠着同伴激动地哭了出来,江芙一时间无法说清自己的情绪。
那些置身其中而拼命渴望逃离的日子,现在再回顾却如同躺在操场仰望的云朵一般软乎乎轻飘飘的十分无辜;为了一张不及格的数学试卷而逃掉晚自习躲在楼梯间流的眼泪,现在已经感受不到重量;男孩子的格子衬衫淡薄得无法越过严寒,而流传在女生之间的小说谁还记得其中纠葛。
江芙觉得自己被时间远远抛在了身后,而自己把过往远远抛在了身后,江芙不能让时间慢一点,等一等自己,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慢一点,回头捡一捡过去丢掉的东西。
“下一首歌。”
尖叫声。
“请给他打电话吧。”
尖叫声。
“有一些没法告诉他的话,五月天来帮你传达给他吧。”
“上一句好像是有关你的形容/下一句好像希望你能答应我”
江芙的手机在手中震动起来。
“喂?”
“能听见吗?”
“我这边太吵了!”
“嗯,我这边也是。”
“你仔细听噢。”
江芙调大通话音量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然后用手指堵住右边的耳朵,最后索性在人群中蹲下,有人墙的遮挡,江芙稍稍听清了一点。
——电流声。
——嘈杂的人声。
——以及。
——“上一句好像是有关你的形容/下一句好像希望你能答应我”
几乎与现场同步。
“听到了吗?”
“你在哪里?”
“嘟——”
你在哪里?
“喂?”
“九条呀!你怎么一直没有来!”
“人太多了,我没挤过去呀。”
“刚刚楚斯远给我打电话了。”
“哈?”
“嗯……我总觉得他也在现场啊。但是他后来把电话挂掉了。”
“额……见面再细说吧。”
“哦哦,好。”
“你出来之后,顺着广场往纪念碑那里走,那里人比较少,我就在那里等你。”
“嗯。”
(十一)
——“第一句好像是有关你的形容”
——“下一句好像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在哪里?
江芙假想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有月老系着的红绳,江芙拽住自己这一端,十分小心翼翼地拉扯着。
想知道被拽到面前的那个人是谁。
是你吗?
楚。
斯。
远。
再画一个笑脸。
:D
“我到纪念碑了。”
“嗯。”
“你在哪?”
“你找找看~”
“哈?”
“你猜猜我在哪里?”
江芙假装往纪念碑背后走了两步,然后出其不意地回过头。
“这才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啦。”九条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就像十六岁,江芙攒钱送给九条她心心念念的口红。怀着窃喜从侦探小说里拼凑出幼稚的套路,一步一步把九条引向最终的谜底。
只是为了得到她的笑容。
“生日快乐。”
楚斯远站在纪念碑的另一边,在江芙和楚斯远之间隔着灯光和一段长长的历史。
他的手揣在口袋里,高高的个子,向前迈了两步,就轻松跨过了被灯光投影在两人之间的几十年风雨。
有什么悄悄发生了变化,比如,毛躁的乱发被修剪得干净利落、年少时倦怠的神色也收敛了起来。
还有一些是没有变化的——细长而温柔的眼,盛满着笑意的唇。
江芙站在原地,等楚斯远走到面前。想起年少时所有闪闪发光的时刻,放楚斯远迎面穿过走廊。
楚斯远朝她伸出左手,江芙也下意识伸出左手,楚斯远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其实当时我是这个意思。”楚斯远把左手换成右手,然后牵住江芙悬在半空的左手。
二十三岁,无奈的楚斯远像哄小朋友似的握着江芙的手摇一摇,而他的本意并不是客套地握手告别。
二十六岁,楚斯远站在纪念碑旁,他的手揣在口袋里,他的身边没有一朵花。然后他走到江芙身边,牵起江芙的手。
嗯,现在楚斯远有了自己的花。
“涉江采芙蓉”的人打破了“同心离居忧伤终老”的咒语。
(十二)
被驯服的火红的小狐狸最后在麦田里等回它的小王子了吗?
“我的小酒馆还缺一个老板娘。”
“嗯?”
“下一句希望你能答应我。”
“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