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花开
时光的钟摆不紧不慢地滑出了两个多月的划痕，记录下了我在浦城的点点滴滴。在这个安静隐逸的小城，我也过起了被人遗忘的生活。这里的人们没有大城市步履匆匆的节奏，南浦溪边热闹的广场舞和麻将馆碰牌责骂的声音倒也把这个地方衬托得分外安逸。当“夕贬潮州路八千”的落寞开始被“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所代替，我也渐渐融入其中。其实在一个地方过得快乐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遇到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很庆幸的是我在这边也找到了一群能跟我玩在一起的小伙伴，因此活动比之在学校的时候有增无减。但是与此同时，我仿佛也被时空隔开了一道屏障，渐渐地同一些人、一些事做了告别。生命总在摇摆不定中前行，时间如过滤网一样，总能滤走那些个曾经缘浅情深的恋情，更别提一面之缘的交情了，不过能沉淀得下来往往已经挣脱了时空的束缚，因此也格外令人珍惜。
浦城的桂花终于开了，有着 “中国丹桂之乡”的美誉，街道旁少不了桂花树的装点。这个时节少了其他惊艳妖娆的鲜花与之争奇斗艳，这花骨朵虽小，却也十分惹人喜爱。何况桂花较之其他花更显无私，她把香气毫不吝啬地献给了人们，无论王孙公子还是一介布衣，皆能感受“一轮秋月影，十里桂花香”的美好。李清照就曾写诗赞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应该说，从小到大，我就十分喜欢桂花的香气，那种“轻可绝尘，浓能远溢”的秉性，恰恰诠释了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思想，能把清新与浓烈集于一身而不相矛盾，亭亭玉立的影姿中流露出楚楚动人的曼妙，我想这百花丛中，也就只有桂花这一枝独秀了。
不由得想起学校的那条桂花道，以及我深更半夜从学校种植园“挪”到实验室阳台的那两棵丹桂。去年深秋桂花开那会，每当实验累了，就跑到阳台外看一看桂花，闻一闻香气，提神醒脑不消多说，回宿舍时骑小电驴游荡在桂花道上，鼻孔都被浓郁的桂花香承包了，仿佛徜徉在天地之间，重逢着互诉衷肠的故友。那会的我虽然写不出诸如“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翩联桂花坠秋月，孤鸾惊啼商丝发”、“井上碧梧惊叶落，苑间丹桂泻香空”这般的千古佳句，却也拜桂花所赐，作诗一首：“缺月清辉映地冷，篱墙丹桂香扑鼻。懒伸冰倩萧疏影，慵展柔情婀娜姿。拾却风流玫瑰骨，偷来神韵菊花题。芳华绝代掌心舞，愿作此花树下泥”，借此略抒心中爱怜之意。桂花于我，犹如恋人一般，能让我心有所托、忘忧释怀。
其实桂花给人们的还有另外一份情思，那便是乡愁。“中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王建的这首羁旅诗《十五月望月》把各种孤独清幽的意象组合起来，充分调动起游子的思乡之情，读来令人黯然神伤。这时候望望眼前的桂花，竟然发现她跟自己是多么的相似，那萦绕周围的香气，不正是自己或浓或淡的乡愁吗？月下中的桂花树，分明就是那个凄清长夜中喜欢怀人悲己的自己啊！
有时候想想，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地方，大抵还是命运的安排。就如同桂花树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生根落地之后，还将被移植何处！当然，每个年轻的游子在外漂泊久了，总会思念远方的家，但是当回家待久之后，心中流浪的情绪又萌动起来了，这也许是人为何是俩足动物的最好解释吧，行走是为了探索未知的旅程，同时也是为了寻找回家的路。人的前半生出于对外界事物的探索，所以可以一往直前，但是后半生则有了家庭的羁绊，往往就抱着乐天知命的心态，当确定“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之后，他们内心便日趋安宁。
于我而言，我其实并不十分清楚我究竟适合从事何种职业，我的内心究竟更向往流浪还是安定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我始终认为自己是矛盾型人格，有时觉得自己身怀绝技，有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有时恨不得独行西藏，有时只想窝在宿舍；有时憧憬自己乘风破浪开疆扩土，有时希望自己守着一亩良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甚至连自己对动静的偏好都无法判断，喜欢一个人看书听音乐，也喜欢一群人球场挥洒汗水。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两者都算，抑或两者都不算。所以，总归在一番“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式的躁动之后，渐渐享受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宁静。
有人说，年轻时候崇尚老庄思想是很可怕的，因为年轻时候不作为，年老时往往穷困潦倒，可是，当今社会的浮躁气息没有老庄思想去沉淀，尔虞我诈的功利主义会大大削弱人们的幸福感，精神贫瘠的土壤怎能孕育自由文明的新气象。这个时候中庸思想就发挥作用了，凡事不能走极端，都得兼容并蓄，一句“尽人事而听天命”把“有为有不为”“入世与出世”“进取与淡泊”等各种矛盾思想囊括其中。也再次证明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
所以，当我被安排来到这个小县城开始我第一份工作的时候，我本身没有多大的排斥，毕竟自己孑然一身，不用去考虑太多，日子行云流水般地一页页翻过，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模式，这段日子也将成为自己的珍贵记忆。正如米兰昆德拉说过：“我们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至多，我们只能预感和猜测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着的一切。只是在事后，当蒙眼的布条解开后，当我们审视过去时，我们才会明白，我们曾经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才会明白他们的意义。”
丹桂的花期其实不长，香过之后也归于平淡，就如我来浦城呆上一段时间，当我走后，这小城依然还是会跟我来时一样。或许明年的这个时候，当浦城的丹桂又开放的时候，我却不能闻到，但兴许那会我会更加肯定，冥冥中是桂花指引着我来到这个地方，认识那么一群人，发生那么一段故事。而那一刻脑海中飘来的桂花香，将会告诉我行至浦城的意义所在。
——写于2016.10.17（浦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