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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光返照

2023-04-16  本文已影响0人  醉眠芳草间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没有人会喜欢泼冷水的人,万庆2005回乡投资那年,与张成文有了隔阂。

万庆看到张成文从蜿蜒的林间小甬路缓缓走来,他走到九叶枫树下,停下了脚步。万庆好想说,兄弟,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张成文仰头回应:不喝也罢,我们的杯子撞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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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文是万庆的发小,也是他的同学兼异姓兄弟。万庆现在缠卧病榻,每天昏昏沉沉,总感觉自己耳边有张成文的声音环绕,他想听,想面对面地听,想用那盆冷水再浇浇自己,可是这声音却忽远忽近,他有些分辨不清。

万庆已进入阴阳相融之境,思维混沌时也会看到自己去世多年的亲人。那天他看到了父亲,看得非常清楚,穿着黑裤黑褂,嘴上叨着一杆榆木烟袋,随着吧嗒吧嗒,铜烟袋锅里有暗红的光点明灭。父亲刻满皱纹的面庞没有记忆中的和善,脚步迟缓,面色冷峻,不声不响地向自己走来。万庆怯怯地问道,爹,你怎么回来了?父亲没有回答,只把烟袋锅从嘴上拿下,指了指万庆,然后又无力地垂下,转过身给万庆一个微驼的背,摇摇头,兀自走了。万庆明白了爹的意思,那是对自己不满的表示。爹活着时没少和他讲做人要踏实的道理,他的大半生一直照着这话做人做事,在回乡的当年到爹的坟地上香,告诉爹他要干一件在乡里乡亲面前给老万家挣足脸面的事,光宗耀祖的事,那时他也认为自己是在干踏实的事。那天不知是风大还是香的质量不好,那香刚插到爹的坟前,香头忽拉一下就灭了,留下一截立马要颓倒的香灰。同去的侄子赶紧上前一步,用嘴一吹,随即又用打火机点燃。万庆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爹泉下有知,在给自己警诫呢?

万庆已是肝癌晚期,近几日常常昏迷,没有至亲陪伴,医生如实告知给万庆他的病情。万庆知道自己大限已近,用残存之力拨通了张成文的电话,可是接电话的是一个带着稚气童音的孩子,根本不认识这个号码的原来主人。万庆心头涌上一阵悲凉,自己当年为躲避张成文的不断来电,不也是换了电话号码,张成文这是以眼还眼?

万庆对伺候自己的堂侄说,他想趁着尚有一丝气力,暂时离开县城医院,再去万家圩子小学的旧校址看看。侄子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乡镇小学归并,学校早没了,那地方片瓦无存,连房身都被新建广场的水泥地面覆盖,看什么呢。但万庆坚持要去故地重游,他就想用双脚再走走那块承载他欢乐友谊的土地。

万庆被侄子用车载到万家圩子村东原来学校的旧址附近,他想下车,但双腿已无力挪动。侄子把车门打开,万庆努力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光秃秃的水泥铺面广场,上面不知谁晾晒了一些发霉的玉米,十几只没有圈住的大鹅,扇动着两片大翅膀,无视眼前的人和车,嘎嘎叫着向那个玉米堆扭去。广场四周立着几盏太阳能照明灯,灯柱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小广告,治性病的,有房出租出售的,卖化肥农药的,打井的。

不可抗拒的疲倦感逼迫万庆闭上眼睛。山风夹杂着泥土的芳香还有牛粪的潮湿腥气扑面袭来,万庆用力吸吮着这熟悉好闻的味道,他的意识再次被唤醒,旧时学校的模样在头脑中生出画面。短短两排厢房,长长一排正房,凹形排列中框出一个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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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庆的嘴角忽地抹出一丝笑意,他想起正房的后面当年有一片杨树林,树林傍着一条水流时断时续的小河。穿过杨树林中间的小路,过一座小木桥,就是他们学校的大旱厕。每天下课铃声一响,要拉屎撒尿的学生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忽拉拉笑闹着奔厕所而去。万庆嫌人多拥挤,去到那看到的尽是长长蹲坑上一排白亮的屁股,又臊又臭的,还有一群群赶都赶不走的苍蝇,万庆就拉着张成文去树林里方便。张成文比万庆小一岁,万庆自然就是罩着他的大哥。

有一天下了第二节课,万庆和张成文又来到杨树林,一棵朽木根处的沙土堆起一个大包,有蚂蚁在附近络绎不绝出出进进,像要举行什么盛大庆典。张成文看到了,喊万庆过去,两个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解开裤带,掏出小雀雀,对准那个凸起的城堡进行喷射。蚂蚁被这突然而至的热流一激,顿时像上体育课时老师未到的学生,完全没了队形,四散开来撒野。万庆和张成文要用水枪追撵这些四处逃命的蚂蚁,屁股就摇晃得像个筛罗。这一幕被经过的班长包有福看见了,感到他们必不是干什么好事,就报告给了老师。老师追问他们又在作什么妖,没等张成文发声,万庆抢着说道,是我领着张成文进的树林,在蚂蚁窝上哧了一泡尿。包有福说我们也哧尿,可谁哧尿晃荡屁股?老师也觉得这里有猫腻,就打发包有福带两个同学去到杨树林作案现场,找了半天,找到两个哧尿的窝窝。

万庆的所言不虚,但事不能算完。全国盛行除四害,有老鼠苍蝇麻雀蚊子,可不包括蚂蚁啊。蚂蚁是益虫还是害虫,谁也说不准,疑罪从有,万庆和张成文结结实实被老师尅了一通,还在班级做了书面检讨。当然,不说撒尿哧蚂蚁这事,单说有屎尿不上厕所去杨树林,这就是随地便溺,也是一种不合校规的行为。

万庆和张成文小学读了五年,中学加高中四年,这共同求学的时光就结束了。万庆记得他们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堂课,铃声响了,班主任老师还没有来,包有福班长决意站好最后一班岗,指挥同学照例唱语录歌,即便要毕业了,这个习惯也不能改。万庆和张成文都爱唱,特别喜欢唱简短明快,能受到鼓舞和感到力量的歌曲,一唱起这样的歌曲,就会心潮澎湃摩拳擦掌。万庆的耳边响起了当时唱的那首歌曲: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班主任蔡老师踏着歌的尾音进来。蔡老师那天特意换了一件草绿色的立领上衣,衣领边缘是浅浅白白的月牙形衬领,平日里紧绷的脸也露出笑意。她踏上讲台,用手习惯性地捋了一把短短的五号头,很动情地对大家说,我们共同学习的生活就要结束了,再唱一首歌曲吧,表达一下我们寒窗多载即将分别的感情。

万庆微微睁开眼睛,四下搜寻一番,眼前没有他想象的景物,他又缓缓地将沉重的眼皮合上。他想起蔡老师让他们唱的那首歌不是语录歌,不是他和张成文喜欢的带劲的歌,是那首很抒情的《远飞的大雁》。

3

侄儿看万庆长时间闭着眼睛,在旁边轻推了他一下,万庆从沉思中回过神,但他的思路还在毕业之时,她想起蔡老师和他们说,今年我们毕业是四个面向,城里有招工一项,我们农村的学生只有三个选择,当兵、升学,然后蔡老师顿住话头,从粉笔盒中拿起一根粉笔,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断,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八个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蔡老师转过身,把粉笔啪嗒重又扔回盒里,轻轻拍着手说,当然,我们大多数同学还要回到农村。

然后他们出去在操场上拍了毕业照,背景就是学校厕所紧挨着的那座山。山上树木葱绿,操场上风华正茂的学生,二者相得益彰,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致,可惜那照片是黑白的,时过境迁之后,不仅绿色已被忽略,那些熟悉的青春面孔也逐渐变得模糊。

那张毕业照万庆一直精心保管着。照片中,他和张成文紧挨着,同学加兄弟,两个人须臾不可分。他比张成文胖,个子比张成文矮那么一点,但他是哥哥,他把手臂抬起,吊在张成文的肩膀上,照相师傅还喊了让他不要抬手要站直,他假装拿下,趁师傅摁快门时又抬了起来,那只手臂就一直在张成文的肩膀上吊着,一吊就是四十多年。这也是他和张成文发小情谊坚不可摧的见证。如今这张毕业照就夹在他结婚照的镜框里,放在他和前妻唐小娣的结婚照后面。噢,他想起了前妻,侄子说已给她打了电话,不知她能不能回来送自己最后一程,怨不怨恨自己。

唐小娣也是万家圩子的人,万庆毕业那年光荣入伍,两家人便给他们张罗起婚事。那时小娣是万家圩子的村花,收拾打扮起来,能碾压一众城里姑娘,她还没有毕业,追她的人已让她不胜其烦。对万庆这样一个穿上军装的帅小伙,哪个姑娘不期待与其百年好合?小娣当然也不例外,她也希望自己早早有个理想对象,免得那些追她的人做白日梦。而对于万庆来说,只有漂亮的小娣才有资格入得他的法眼,所以两个人很顺利地订下婚约。

万庆入伍后去了南方。他穿着军装,干着后勤喂猪的活儿。万庆每天对着一头头哼哼唧唧的大肥猪,不抱怨,不懈怠,看猪吃得热火朝天,他很有成就感,不时用食舀子给猪蹭蹭痒痒,猪吃饱了,舒服了,就地卧倒,闭着眼睛开始打呼噜,憨态可掬浑厚无邪,是万庆喜欢的样子,他也不管猪听不听、听懂听不懂,还要和它们聊上一会儿。那时他的心思单纯,什么工作都要有人干,能干好才看出人有没有真章程,他信奉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他相信自己是金子。

万庆是块金子,一年半后开始发光。他养猪养得好,但领导解读他时不讲猪的事,只讲他思想觉悟高,讲他有理想,目标远大。他被部队委以重任,调至炊事班不久,当上了班长。

同在炊事班有一个叫翟明日的小伙子,南方S市人,万庆当班长时,小伙子刚刚分来,城里长大,从没参加过什么生产劳动,拿起刀容易割破手,挥起锅铲子能把菜撅到锅台上。人人拿翟明日开涮寻开心,独独万庆不会取笑他,还拿出十二分诚意,手把手教他如何改刀,如何掌握炒好大锅菜的火候,翟明日就在万庆的呵护帮助下,很快熟悉了炊事班的一应活计。

万庆要复员了,不出意外,他必是要回到家乡。这时翟明日向他伸出橄榄枝。原来翟明日是个妥妥的富二代,他父亲在南方的S城有许多实业,有家俱加工企业,也有三家大型的建材商城。为了锤炼儿子,翟父执意把翟明日送来部队,翟明日向父亲举荐了万庆,理由是万庆诚信敦厚,踏实能干,帮自己家打理产业,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万庆经过了部队的历练,早已不是万家圩子那个憨厚单纯的后生,他似乎嗅到了弥漫在这个时代上空的潮流风信,他要抓住机会,为自己和唐小娣,为万家扬名立万。万庆回乡与唐小娣完婚后随即奔赴到S城,开始了他在商海中的搏击。

4

有几名学生从车旁路过,万庆嗅到一种熟悉的鲜活气息,他从死寂的沉思中又稍稍清醒。

张成文在万庆当兵的第二年,被举荐上了大学,如今已是一名工程师。万庆入伍后,与张成文从未断过联系,你来我往的书信,传递着两个有志青年对未来的憧憬。

万庆极有头脑且不甘人后,在部队虽未提干,但是兵当得出色,进了翟家的企业,也是尽职尽责,归他做的事,谁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六、七年时间过去,万庆又协助翟家成功打入房地产行业,成为翟家企业的肱股之臣。他在万元户都很稀有的当时已身家百万。万庆的父母这时已经过世,万庆把这些年一直在老家孝敬父母的唐小娣和儿子接了出来。

积攒下了一定的房地产开发经验,万庆向已接手家族企业的翟明日摊牌,说出自己想创办公司单打独斗。翟明日念其旧好,自是没有二话,允诺他如果不行,可以再行回来。

利用手中的积蓄和多年攒下的人脉,万庆的房地产开发之路虽有波折,但还算顺利,又几年,万庆身家千万,已是风光无限的大老板了。人怕出名猪怕壮,随着他的成功,认识他的一些人纷纷找来,请他参与一些项目。

2004年的一天,在家乡已升任县里招商局副局长的包有福来了。包有福来找他,是以地方政府招商的名义来的。包有福是和张成文一年走出去的工农兵学员,在师专毕业后回到县城。包有福诚邀他回家乡看看,让他看过之后再选择是否投资,是否有自己中意的合适项目。

在外打拼三十几年,万庆也确实想喘口气,歇一歇。他告诉包有福,给他点时间,他要考虑考虑,手头还有在建项目,要做妥贴的安排。他热情款待了包有福,酒宴席间,两个人忆同学忆老师,话题如源源活水,绵绵不断,越聊越投机,甚至几度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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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庆恍惚间看到了前妻唐小娣,她的形象不时与另一个女人的影子重叠。他想对前妻说声对不起,可是喉头被悔恨塞满,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离开前妻那年,前妻来到S市近二十年,完全适应了南方生活。前妻的所有牵挂都在S市,儿子娶妻生子,落地生根,他们早把他乡做故乡了。听说万庆要回老家考察,唐小娣从心底不同意他再折腾,可是她了解万庆,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想陪伴万庆一同回乡,又舍不下朝夕相处的孙子,权衡再三,她选择了留下。

万庆独自回乡,偶见村民,他都睁大双眼,极力去辨认,是不是同学,是不是邻居。所见尽是些不相熟的面孔,万庆免不了感慨,“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路边一片片野玫瑰默默地随风摇曳,酱紫色的茎杆,碎碎的叶片,枝头那朵朵粉红色的小花,,儿时根本不留意,现在看上去,竟也透出亲切之感。

熟悉的景物,熟悉的乡音,各级政府官员的热情接待,让万庆生出许多自豪和荣誉感。当年一文不名的穷酸后生,现在成为受人敬重的座上宾,现在有能力,应该回家乡投资,为家乡的发展富裕尽一点微薄之力。万庆的心里如张开一片风帆,被激情鼓荡着。

这时的班长包有福已调任县文化和旅游局任副局长。人都说三岁看到老,这话在包有福身上也得到验证,小时能当班长,长大后进入政府机关也如鱼得水,工作体面,又娶了漂亮的师专同学当媳妇,熟悉的人无不对他刮目相看。在包有福心里,如果能把万庆这样一尊大神请回并投资成功,自己的政绩又添一笔,官阶再升一级不在话下。

万庆不想在县城内搞项目,回来后一直在万家圩子周边走走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没有太大起色,大多村民仅靠几亩田地,要想过上富裕生活谈何容易?万庆的父母去世后,他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也都陆续离开,只有一个堂侄还生活在万家圩子。可是自己父母和祖宗葬在这里,这里是生他养他的衣胞之地,能在这里做成点事情,岂不功德无量?

万家圩子离省道十里开外,虽然山水灵秀,风景旖旎,但因为所处位置偏僻,有养在深闺人不识之憾。县乡有意利用自然资源在这一带开发旅游,也有多家投资商来此勘查调研,但来一拨走一拨。虽然相关部门在不断营造招商条件,可预期规划万一出现岔头,钱势必就要打水漂。谁敢相信纸上画饼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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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庆的眼前又闪现出包有福那张泪囊很大、泛着油光的脸。包有福不是西装革履,而是裹着一身囚服,见了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打招呼。

包有福有个绰号叫鬼子六,他最擅揣摩人的心思。他知道万庆不能不对投资的可行性进行论证,便重点把搞开发的远景规划说与万庆。前途波澜壮阔,放眼满是黄金水光,万庆骨子里的执拗被激发出来,越是风急浪高,自然也就水大鱼大。

万庆这边还没有最后决定,关于他回乡投资的事已风靡乡里,耳朵里灌满的夸赞和地方媒体的关注报道,让万庆一时间有些恍惚,俨然自己已是一个妥妥的公众人物。包有福也对他关怀备至,怕他一人独处寂寞,总要在适当时机组织一些名目不同的各种聚会,每每聚会,万庆无疑都是焦点人物,这也在无形中为万庆添加了动力。

包有福每次作为活动的发起者,都要带一个人过来,这个人是他的属下,县电视台的播音员。播音员安安静静,从不张扬。包有福给万庆介绍时,特意强调这个貌美年轻的女子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与前夫分开后还没有意中人。和那些衣着暴露热情奔放的女孩不同,播音员只是用眼睛说话,她的一双眼睛柔波荡漾,每瞟来一个眼神,万庆的心就随之颤悠一下。万庆从播音员身上看到了当年唐小娣的风采。年少时那种甜蜜和小鹿乱撞的感觉又回到了年届六十的万庆身上。接触时间一长,二人已是心照不宣。

万庆的心已被播音员彻底掳走,这也促成他下定决心,要在家乡投资大干一场。在做出决定后,万庆立即飞回到S市,和妻子如实坦白。唐小娣愤怒而且心有不甘,结婚前十年,她一个人在乡下,抚养小的,照顾老的,与丈夫聚少离多。这稳定日子没过多长时间,万庆居然与她彻底决裂又要逆流回返。唐小娣心痛得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但此时她已人老珠黄,她感觉万庆正意气风发,他们已不是当初那对心意相投的恩爱之人,硬拴在一起她也只能过那种与万庆天各一方的独居生活,那一纸婚约已没有意义。对于已有足够经济保障的唐小娣来说,对万庆放手也许比强留在身边更能舒服一些。有儿子儿媳和孙子在身边,这就够了。

唐小娣想明白了。多年的夫妻,舍弃固然难受,但既然他另有新欢,僵持下去日子势必更加难熬,不如顺水推舟,好合好散,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万庆与唐小娣和平分手。万庆把在S市的产业打包留给了前妻和儿子,自己重新北上,开始新一轮创业。

7

万庆想起了那个隆重的投资仪式,两级政府要员,远近的乡民,还有学校的鼓乐队前来助阵。可是张成文没有参加。做为同学加兄弟,万庆希望张成文来见证自己的魄力,分享他的美好愿景。张成文也从外地特意请假赶了回来。

万庆本想张成文回来会对自己大加赞赏,不想等来的是兜头一盆冷水。

张成文回来之前,再三叮嘱万庆,回乡投资没有错,但一定要选准项目,成功了,皆大欢喜;万一走眼项目砸了,热闹过后,扔掉真金白银的是自己,寂寞痛苦也是自己。

张成文甫一回到万家圩子,碰上万庆和包有福正在商量举办仪式的具体细节,张成文对他们二人说,走,先带我去你们的项目预选地看看。

项目预选地就在离万家圩子七里左右的地方,离省道很近。从万家圩子方向流过的小河,在这里与省道公路桥下的大通河相汇,这里经年累月被河水冲刷,形成了开阔的平坦之地;一条乡道两侧,杂树生花,远处的两侧山峰也似人为造型了一般,高底错落,呈盘龙卧虎之姿。张成文对这里很熟悉,这是他们早年间看惯的风景,但现在他们的立足点不一样了,他们要让这里变得更美,也要考虑开发的实际效用。

张成文对万庆说,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确实是旅游观光休闲度假的好地方。可这里与周边景区形成不了环线,孤立无援,完全得不到大城市的辐射,很难发展。我没有看好建设旅游园林景区的前景,万一投了收不回成本,岂不毁了你的大半生心血?

万庆又像当年那样,把手臂抬起,放到张成文的肩头,他急着把自己的项目构想和发展前景和盘托出。但没等他开口,包有福走了过来,笑容灿烂地对张成文说,老同学,你真的想多了。通往邻县著名景点的公路已纳入规划,你担心的孤立根本不是问题。

张成文一时噎住,但他还是觉得突然在这穷困之地建一处供休闲娱乐的旅游园林,与他的想象衔接不上,他觉得这有似无根之萍,飘飘忽忽易做彩云流散。

张成文在万庆的陪同下,二人又在万家圩子周边转了转。张成文对万庆说,我总觉得你的计划投资不靠谱。你看咱们家乡,周边都是大山,你为什么不以优美乡村建设为依托,充分利用家乡的生态优势,考虑发展一些特色苗木产业,那样投资成本不算大,还能带动许多乡亲就业。你想没想过,投资旅游园林建设,为那些高端人群服务,真正受益的能有多少人?

张成文用他那个理工男的脑袋,条分缕析论证起万庆投资旅游园区的可行性与意义,这和万庆希望得到的评价大相径庭。万庆越解释,张成文的反驳越有力,两个大半辈子要好的人,因为各执己见闹得不欢而散。即便如此,张成文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意见,他觉得万庆就像自己的亲哥哥,他不能眼见哥哥吃亏而无动于衷。两个人最终不欢而散,但张成文没有放弃,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也在不断给万庆打电话,希望他冷静,考虑考虑自己的意见。

万庆这时觉得,张成文就像个女人,而且是进入更年期的女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他索性将手机换成本地号码,让自己耳根子清静下来。

万庆在红红火火的投资仪式之后,大张旗鼓上马了。

8

万庆想得很累了。他强撑着告诉侄子,再去园区看看吧。侄子见他脸色青灰,身体无力瘫靠在座椅里,急忙将一条薄毯盖在他的身上,之后启车,要向县城回返。

车驶入旅游园林区域,万庆仿佛有所感知,居然轻轻摆动一下左手,示意侄子停下车来。

倾注心血七、八年,万庆的旅游园林之梦终于醒了。那条规划的线路始终未见动作,孤零零的园区仿若一潭死水。万庆的引荐人包有福加官进爵未成,反而因贪污受贿进了高墙大狱。

万庆很想念张成文,那个给自己忠言劝告的兄弟。张成文不会在干柴上点火,只在自己膨胀时泄气,如果当初自己听进去一星半点张成文的话,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走到自己挖坑埋自己的地步。

侄子把车停下,降下了车窗。

此时的万庆双目微合,微摊着双手,脸上竟有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

万庆到了这里,到了他的终点站。他在这片园区内独建了一栋造型别致的独栋小楼,那是他和播音员的爱巢,他们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幸福时光。可是后来,后来她走了,在他花光了积蓄,又背负了巨额贷款,工程还没有完工,他焦头烂额之时。

万庆感到自己的身体轻盈起来,他变成了透明状,悠悠荡荡在这片园林里飘飞,所有的沉重和包袱均已卸下,任谁也看不见他了。白桦树带着粉色丝缕的乳黄色树干,层层薄如脆纸的表皮翘起翻卷,里面是不是记录着什么秘密?一个人在世间留下的行行足印,会随着潺潺的溪流远去,再也不见吗?

万庆苦心孤诣、在花木扶苏间修建起的十几幢休闲别墅,里面没有装修,外墙砖有的已剥落,九曲流觞的溪流石坝也因疏于管理,有的地方已经坍塌。枝头的斑鸠把树枝踩得直晃,还有成群的麻雀忽起忽落。万庆躲开它们的吵闹,远远驻足在一棵九叶枫树上。这是他亲手栽植为数不多的观赏林木之一,刚栽时还是不足拇指粗的小树苗,七年时间过去了,这小树虽然疏于打理,但野生野长间,也已经有小碗口粗细。万庆有些感叹,当初如果多多栽树,自己是不是能和它们一样,还在春天到来时郁郁葱葱?

万庆看到张成文从蜿蜒的林间小甬路缓缓走来,他走到九叶枫树下,停下了脚步。万庆好想说,兄弟,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张成文仰头回应:不喝也罢,我们的杯子撞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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