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单第二届小说创作月简书:百家争鸣

第七十二章 溪源

2019-03-03  本文已影响12人  作者苏辰

世间苦多,淹没在回忆里的事,若是苦多,也没有什么特别。在那些纷纷扬扬,无尽的沉砂之中,终有一枚光影闪现。那些逝去的星河,流水和风雪,花开了又谢,零落枝桠。

雪已经化了,日光透过薄云,落在青崖山上。山顶的松林间有一块平坦巨岩,那少年持剑,踏着巨石,凌空而起。他眉宇与旁人不同,眼窝偏深,显得山根更为挺拔,肤色又极白,就算整日顶着阳光,最多也是微红,不见半点沾染。

鸽群掠过山涧,少年腾挪落地,收了剑跑下松林。松针和蒲公英的味道混在一起,夹杂融入了雪水的泥土潮气,这一切的事物裹挟着他,让他鹿一般踏过那些碎石和落叶,穿过庭院,穿过静坐读书的少年,横冲直撞,直接闯到书院后的角门,哗啦一声,掀起珠帘。

“师父!” 他看进去,眼里的欣喜忽然一闪,变成失落。

灵犀梳了双鬟,正在小桌上摆盘,小小的青瓷盘子,一共五六枚柿饼,挂着白色薄霜,微微透明。

“师父和白先生上山去了。”

“哦,我刚从山上下来,怎么没见。”

“还能都让你见。”灵犀撇了撇嘴,就要出去。那少年径直从她身边蹭过去,毫不客气,一撩袍角坐到主座上,捻起个柿饼,一口就咬进大半个去。

“哎??”灵犀叫道。“就这几个,不是给你的!”

“我饿了,不能吃啊?”

“去年冬天存下的,白先生咳嗽师父才让我拿的,他自己都没吃!”

“我就吃了,就是我吃的。怎么的?”少年两口吞了手里的,又拿起一个,想了想,扔给灵犀。

“这算我的,吃。”

灵犀往窗外看了看,确定没人,捏着那柿饼咬了一小口,正品着甜味,却见那少年两口一个,咬完就扔到桌上。每个都带着连着蒂的一大圈肉,看着真是糟蹋东西。

“师父是惯你,你也不要太过了啊。”灵犀小声道。

“怕什么,我就这样,不许收拾。”少年咬了最后一个,蒂往桌上一丢,握着剑跳起来,几步就跨出门去。“快吃,一会让人撞见了,别再说我害你。”

“哦。”

山中幽静,庭院曲折。少年绕过花园,回到书院前面。窗里的先生在念书,那些师兄弟在下面一个个木头一般,坐得笔直。他望着那,胸中忽然无端地升起一股愤懑,于是一飞身踏在院心的那棵杏树上,拉着枝桠,翻落到树上。杏花正开,还没有长出叶子来。在他剧烈地踩踏里,那些花摇摇曳曳,雪一般落下瓣来。被微风卷起,落入窗台,香气淡淡弥散。

他的同门陆续抬起头,望着那些花窃窃私语。少年并不躲,反而躺在树上,又轻轻踢了下树干。

“溪源!”先生探出头来,在窗框上敲了下戒尺,狠狠指着他。“你给我下来!会上树了是不是!回来就告诉你师父去!”

“告诉就告诉。”少年咕哝了一句,转过头来:“我碍你事了啊!”

“你在那上树,我还能上课吗?!”

少年望着他,鼓了鼓嘴,撑着树干一把翻了下来,衣袂翻飞,带落了半树的浮花。

“喂,他在这呢,溪源!”那少年转过身,从书院外面跑进一拨学生来,年纪都与他相仿,便是今日轮假的几个。

“这么早就回来,给我带东西了吗?”溪源道。

“等等,不急。”那人忽然往前一探,捏住他下颌,往旁边转了一转。

“干嘛?”

“我就说吧,原来我就说他长得怪里怪气,尤其这鼻子。你们看像不像?”

“说什么呢?”

“我们今天下山,见到了几个胡人。师兄当时就说像你,现在我们看着,还真是像啊。”后面的人补充道。

“对吧,长这样,就算不是胡人,怕也是胡人的种。师父说你是捡的,从回鹘捡的吧?”

“你再说一遍?!你才是胡人的种,你全家都是胡人!”少年猛然向前一扑,毫不犹豫,一拳打在那人脸上。十几个学生顿时乱成一团,按的按拽的拽,等将他制住,挨打的师兄爬起来,照着他鼻子还了一拳。“你疯了吧!见过胡人吗?你照照镜子,我好心告诉你,你上来就打?!”

“干什么呢?!又干什么呢?!”先生敲窗喊道。

溪源在水里洗了几遍,鼻血终于有止住的势头,接了灵犀的手帕,仰着头往地上一躺。

“师父说了,干什么都成,就不许打架,还想挨罚?”灵犀道。

“你看看,还能看出来吗?”溪源望着天,指了下鼻梁。

“看不太出,干什么打他?”

“烦。”

“你是烦白先生吧?”

“对,我就是烦白先生,师父与他太亲厚,你也与他太亲厚。”

“我什么时候与他亲厚了?”

“还不亲厚,天天叫吃饭,我整天在山上练剑,也没见你叫我啊?!”

“你用叫吗?”灵犀喊道。“自己饿了跑的比谁都快,不让你吃都不行!白先生是不知道吃饭,那我就得叫他,你嫉妒啊!”

“你别跟我说话,你也烦。”

“你行了吧,他们是不是又说你是捡来的了。”灵犀在他胳膊上踢了一下,坐到旁边。“要我说,你就随便认个姓,要不就干脆跟师父的姓。时间长了也就没人说。现在这样,别人一叫你都觉得怪怪的,能不说吗?”

“我不要姓,我要是随便要了一个姓,我娘就找不到我了。”

“你怎么知道你娘还找你呢?”

对啊,你怎么知道呢?如果有人来找,十年前就该来找。他已经忘了原来家乡的样子,也忘了母亲的样子。那么母亲就能记得他,或者说,能够认得他吗?只有这一个名字,如同印记,从来没有变过,也不想改变。

掌灯的时候,溪源吃了饭,照例到师父房里,调好蜡烛,铺开笔墨。把常用的那几本书理好,依次叠上。

“我那徒儿与常人不同,不可以常理约束,便是不做早课也比旁人通透。你若是不信,便去考他,看他说的可有些意思。”

“听你的意思,那是天生仙骨?”

“没那么玄,只是有些慧根。”

对话的声音绕过回廊,他知道是在说他,手中一重,将书按在桌上。

“师父。”他说。

李承邺的身影从珠帘后显现,他上去解了他的披风,挂在墙上。白远道随着进来,往榻上一坐,解下剑来。溪源瞥了他一眼,并没说话,返回去立到桌边,捉起墨来慢慢地磨。

“打架了吧。”李承邺道。

“他们说我是胡人。”

“胡人怎么了,当今李唐皇室也有胡人血统,那也不能算是胡人。不过今天确实有件事要问你。”他说,“你多大了。”

“下个月就十六了。”

“十六了”李承邺道,这句的声音却只有靠近的人听得到。“吃东西怎么还像狗啃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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