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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骨

2018-04-11  本文已影响3648人  艺小创的听说铺子

我们从来只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看见我们愿意看见的,唾手可得的东西从来不知道珍惜。

小说作者:微生宴尔

楔子

凉沅十分厌恶阮云清。

生前便是如此,如今死了也是。

【一】

八月节,阳气渐弱,露凝而白。

离凉沅下葬已半月有余,此刻她一身素裙,身影清瘦而模糊,亭亭飘立在阮云清身侧。

她的一节骨头被阮云清埋在院外的花盆里,因为阮云清每日按时浇水,那儿的泥土潮湿又松软,泥土里散发的莫名香气也掩盖住了枯骨的腐败气味。

凉沅半蹲下身子凑到阮云清面前,头一次近距离地去认真观察自己的夫君。

阮云清有一张极为清雅白净的面孔,轮廓瘦削,唇色如樱,端正坐着时腰身挺拔,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冷厉。

凉沅撇撇嘴,随后目光便落在阮云清正在批阅的公文上。他的字很好看,苍白修长的手指翻过卷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响声。

就是这双看似干净整洁的手,不知道已沾过多少大雍臣民的鲜血。想到这里,凉沅恹恹地退开半步,心里忽然恶毒地问,阮云清,那么多人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呢?

记忆里她当真这么问过阮云清一次。

那是她嫁到阮府那夜,朱红的盖头被揭下那一刻,凉沅抬头对上少年温柔的视线,眸中含泪,薄唇轻启:“阮哥哥,我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的想要你死去。”

少年眼中真真切切的欢喜还来不及散去,面上却已是血色尽失。

凉沅端坐在红罗帐里,秀丽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泪痕,却仰着脸又逼问:“阮哥哥,你,怎么不去死呢?”

满室喜烛,隔出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似是过了好一会儿,袖中攥得发白的十指才逐渐松开,阮云清神色悲凉地望着她,勉力稳住自己因颤抖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涩声开口:“阿沅……”顿了顿,他却说的是,“天色不早了,阿沅,你好好休息。”仍旧是温和到近乎宠溺的语气,没有愤怒,也没有责骂,少年只闭了闭眼,然后转身拖着僵硬的双腿离去。

如今想起来,凉沅仍然心无愧疚,反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或是因为,现下她明明已死了,却还被他困在身边,无处可去。

院中脚步声响起,凉沅和阮云清同时抬头,进门的是招陈,怀里抱着一摞新的公文。

“大人,刑狱司的人请你过去。”

“我知道了。”

阮云清起身,整理了一下绣袍才往外走,凉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并未至冬,日光还暖烘烘的,阮云清照旧先去看了一眼花盆,然后才出府去刑狱司。

他坐上马车,两队护卫紧随在侧将马车保护得密不透风。凉沅嗤笑一声,再多的护卫又怎样?他那样的人,迟早会死在一波又一波的刺客手中。

她记得刚成亲那会儿,自己一心躲在别院,对阮云清漠然置之。有一天半夜,婢女匆匆忙忙跑来,将她拽去了主卧。

“夫人,就当奴婢求你,去看看大人吧!”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受伤昏迷的阮云清。

他躺在床上,面色僵白,双眼紧闭,呼吸微不可闻,只有嘴唇一张一合,似在喃喃什么。

凉沅心中一颤,大踏步地走过去,眼尾扫到旁边搁置的血水,喉咙竟有些发苦,却口是心非道:“这么走运,活下来了啊。”众人静默,然后那声细微的喃喃,她便听清楚了。

他说:“阿沅……阿沅别怕。”

【二】

刑狱司的地牢阴暗潮湿,充斥着的各种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凉沅恨恨地跟在阮云清身后,感觉骨子里都冷透了。

阮云清皱眉,问:“还是没招?”

等候着的官吏小心翼翼道:“大人,苏铭嘴硬得很,怎么打都不招。”

“我去看看。”撂下一句云淡风轻的话,阮云清便去了地牢深处。链架上吊着的人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完好皮肉,那些鞭打和烙铁留下的印记实在惨不忍睹。

阮云清面不改色:“苏大人。”

苏铭闻声动了动,烧焦的皮肉间露出一双绝望的眼:“呵,廷尉大人。”

“招了罢,何必苦苦捱下去。”阮云清和气劝告,“惊艳世人的苏家儿郎,落到这般下场,实在可惜。”

苏铭喘气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逼死忠良,残害朝臣的事,你一向得心应手。我苏家忠烈,怎么可能有谋反之心?阮云清!我要见陛下!”

凉沅握紧手指,同情地看着苏铭。她知道阮云清的手段,在拿到“谋反证据”前,苏铭是绝对没有机会见到沈君临的。

果然,阮云清只冷冷笑了,回身对小吏吩咐道:“他不招,便十八般酷刑伺候,先将他膝盖骨剜了。”

小吏打了个寒颤,懦懦应是。

凉沅随着阮云清离开刑狱司,她胸口沉得厉害,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名义上的夫君,竟是这样冷酷毒辣。

可明明,他也曾温柔和煦,笑若春风。

偏如今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令大雍臣民闻风丧胆的恶人呢?

阮云清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招陈已驾着马车过来。

“大人,去哪儿?”

“进宫。”他闷闷道,心情显然不好。

凉沅却愣住了,进宫……她已经很久不曾见到沈君临了,年少时鲜明刻骨的爱意,在她接近死亡的时候,愈发痴缠难解。

可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也没有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沈君临注视着殿里跪着的人,好一会儿,才道:“云清,你起来罢。”

阮云清起身,默默地揉了揉眉心。

殿里没有旁人,沈君临神色晦暗不明:“你还在怪朕?”

阮云清恭敬地答:“臣不敢。”

龙椅上的人冷笑一声:“你有什么不敢的?可云清,朕并非不念旧情,凉沅的死,朕真的无能为力。湄夫人向朕讨走了那株能医百病的药草,朕也没法子。”

沈君临顿了顿,又解释道:“你将凉沅放在心尖,朕也是将云湄放在心尖的,不舍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凉沅抬眼看向沈君临,这还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吗?

从前,他说:“凉沅,朕很爱你,可云清和朕亲如兄弟,他向朕求了你,朕……无法不应。”

所以她即便再爱沈君临,也只能怀着莫大的痛苦嫁给阮云清,心头却将所有的恨和鄙薄都归咎在阮云清一个人身上。

“陛下是在湄夫人的委屈与凉沅的性命之间做的抉择,臣不敢说什么,只求陛下,来生若再遇见,定要放过她。”

掌心被指甲掐得生疼,阮云清也没能抑制住满腔难忍的酸涩。

沈君临将案几上的镇纸砸了过来:“放肆!朕是不是对你太仁慈了!”

【三】

沈君临是先帝并不疼爱的嫡子,自小被寄养在宫外的寺院长大。

凉沅是他捡的孤女,从九岁始便陪在他身边。而沈君临那时还带着一个少年,便是没落世家的少爷阮云清。

凉沅其实不太懂他们在筹划些什么,只是同两人日日相处,一起长大,情分很深。

少女难免生了旖旎心思,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配不上那高高在上的清贵皇子,只将感情一直埋在心底。

可沈君临先迈出第一步,双手摩挲着少女的秀丽容颜。

“凉沅,你可喜欢我?”少年温和的嗓音令人心跳加快,凉沅红着脸,却不敢回答。沈君临似乎落寞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个落魄皇子,也罢,怕是没有姑娘能看上我。”

凉沅便急了,捂住少年的嘴:“殿下不要这样说,我喜欢的殿下,是世间最好的人。”

沈君临才笑起来,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总有一日……”那皇城,总有一日,他是要回去的,他要把天下都握在手心,何况身边的姑娘。

回忆到此处,凉沅只觉一颗心仿佛被钝刀子磨着,凄楚得很。

她原本不曾有过任何奢望,可少年做主硬生生将她捧入云端,最后又毫不留情地将她推了下来。

其实她之前并未讨厌过阮云清,那时的阮家少年,唇边时常携着笑意,俊雅温柔。

而阮云清比沈君临还要护她,柔声唤着阿沅,几乎是无所不应,娇宠至极。

凉沅喜欢叫他阮哥哥,撒娇耍赖,最是舒心,可她从来……都只将他当作哥哥啊。

沈君临夺权后,她满心以为自己能进宫陪伴,可到底成了阮云清的妻。

她自然是不愿,已经成为新帝的沈君临几乎是以诱哄的语气逼她出嫁:“凉沅,朕不能失去云清,你就当帮帮朕,好不好?”

如今想来,凉沅才大彻大悟,怕是沈君临,根本不曾真正爱过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偏她年少时太蠢,只知道把一切错处和鄙薄都归咎于阮云清。

她默默在立在角落,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只心不在焉听着气极的沈君临数落着殿阶下的人。

末了,他挥挥手:“滚吧,朕乏了,抓紧时间打压苏家。”

阮云清面无表情,垂首应是后便转身告退了。

走出宫门时,凉沅才听到他一声极轻地叹息,犹带着微微哽咽。

“阿沅,再过几日,本该是你二十二的生辰啊。”

【四】

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凉沅目露惶然地四处看了看,这是哪儿?阮云清怎么不见了?

“阮云清!”她在雨水里惊慌乱撞,自她死后,她已经很久不知惊惶的滋味了。

一道闪电撕开夜幕,有人撑着伞,踏着积水缓缓而来。

凉沅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忍不住出声唤:“阮哥哥!”

阮云清却没什么反应地从她面前走过,眼睛定定地望向前方。

凉沅吸了口气,只好跟在他身后。雨水穿透她的身体,没有丝毫痛楚。

到廊檐下,阮云清收了伞,挂着满身水珠进入殿中。

哦,这儿是皇宫,凉沅拍拍脑袋,总算想起来了。可是,阮云清不是已经回府了么?怎么又出现在皇宫里?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阮云清声音沙哑,抬头凝视着高座上的新帝。

凉沅惊呼一声,借着宫灯,她这才看清殿上的两人,都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这!这分明是几年前沈君临刚登基后的那段时日!

胸腔里的东西跳如擂鼓,凉沅听到阮云清问:“陛下打算怎么安置阿沅?”

“你喜欢她。”沈君临负手而立,语气不容置疑。

阮云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朕会让她进宫。”

“陛下是真心爱她吗?阿沅进宫后,陛下是否还会护好她?”

沈君临默了默,道:“朕是帝王,以后肯定还会有很多女人,凉沅性子执拗,又没有娘家依靠,朕不能保证护她周全。”停了一会儿,又道,“说实话,她知道太多朕寒酸的过往,朕,并不想留她。”

阮云清倏地抬眼:“可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

沈君临烦躁地踱步:“不用你提醒,朕知道。”

迟疑了许久,阮云清突然道:“陛下,臣想娶她。”

帝王的占有欲让沈君临想也不想就拒绝:“凭什么?”

“如今时势不稳,陛下想握紧江山,还缺一把好使的刀。”阮云清脸色苍白,却微微笑着,“臣愿意,做陛下手中的刀。”

沈君临明白过来,惊愕万分:“你,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如此,你必会背负千古骂名。”

“臣不在乎那些,只要能护着阿沅。”

沈君临眉头舒展,欣然允诺。阮云清是他培养的人,底子干净,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信任。

真是……再好不过的一把刀啊。

凉沅恍惚地看着阮云清,她好似不认得这个人了。

画面却猛地一转,到了她离世的前几日。

她看见阮云清跪在台阶上,拼命地求沈君临赐药,可大约是沈君临早生了除她的心思,根本不予理会,只淡淡道:“那株进贡的药草在云湄手中,云清,她不愿给,朕不想为难她。”

薄凉不过人心。

凉沅在阮云清面前蹲下来,伸出透明的手去虚抚他的脸:“阮哥哥,你起来,我们走吧。”没有任何反应,她明知徒劳,可还是心头凝滞,一遍遍地想扶阮云清起来。

阮哥哥,对不起,我竟那样待过你。

她抬手捂住自己已经流不出泪的眼睛,喃喃出声。

“阿沅。”阮云清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帐顶。

招陈推门进来:“大人醒了?”

阮云清掀开被子坐起来,涩然道:“招陈,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陛下登基那会儿了,我还梦到了阿沅。”他苦笑一瞬,起来穿衣,“准备上朝。”凉沅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昨夜她是入了梦,竟看到了那么多她不曾知晓的往事。

说不出是愧疚还是心疼,她摸摸心口,难过地跟着阮云清去看种着自己骨头的花盆。

“阮哥哥,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一截骨头呢?”

当然没有人能回答她,凉沅陷入沉思。忽而听阮云清道:“招陈,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定要将这花盆送到定国寺的高僧菩提手中。”

招陈吓了一跳:“大人怎么这么说?还这么年轻呢。”

阮云清抬起头,眸光散在清晨的雾气里。

“快了,那一天总要来的。”

朝野已肃清,或许……沈君临不再需要他这种人了。如沈君临所愿,他手段阴狠,作为孤臣,作为一把刀,不会有多余的感情。

只是,他还有夙愿未了。

下朝后,阮云清独自去了定国寺。

菩提手握佛珠,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他身后。凉沅瑟缩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菩提能看见她。

仰头饮尽杯中香茶,阮云清才道:“大师,我隐隐觉得,我活不久了。”

菩提并未反驳,而是问他,“施主可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杀人无数,连妻子都对我厌恶透顶,早该辞别尘世了。”

菩提微微一笑:“施主不必这么自暴自弃,你虽手上染血,可最终护佑的是大雍黎民。若没有你,朝野难清,世道混乱,天下哪里这么快就能安定?”

“陛下身为皇帝,许多事不能做,他需要把宽仁展示给世人看,但你不同,你是他的一把刀,他把权力放给你,你便不能辜负他。”

阮云清颔首:“我知道,大师与世人看待世事的方式果然不一样。”

可总有些难过啊,他曾害怕鲜血和残酷,却不得不把自己逼上绝路,直到后来,他终于也能云淡风轻地面对血雨腥风。

“你本可以选择做辅佐帝王的良臣,流芳千古,可如今却备受世人冷眼,可后悔?”

“不悔。”

他选择做帝王的刀,做“奸佞”,不惧后世史官如何书写,不过是因为有想拼命护着的人。尽管……那人厌恶他。

菩提像是知他心中沉重,兀自转开话题:“你拜托贫僧的事,请放心。”

阮云清笑笑:“多谢大师。”

凉沅愣愣地立在原地,很久回不过神来。

那菩提大师的意思,其实阮云清……是不动声色地间接保下了大雍的安稳吗?

可她之前,和所有人一样,是如此痛恨他的希意谀上,苛酷阴狠。

【五】

廷尉府被抄的时候,阮云清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招陈愤然反抗:“你们干什么!这是廷尉府!你们怎可如此放肆?”

阮云清微勾唇角,声音柔和:“招陈,不要闹,这是陛下的意思。”然后他便被铁甲军押走了,只来得及扫了一眼花盆,无声嘱咐招陈完成他的嘱托。

凉沅神色恍惚地飘在阮云清左侧,她突然想起自己嫁给阮云清之后,每日苦闷地待在府里缅怀与沈君临的过往。

阮云清只敢远远地瞧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叫人送很多她喜欢的玩意儿过来。

但她总是狠狠地掼在地上,让所有人滚出去。

后来她生病了,阮云清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可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恶声恶气地问:“怎么是你?”

这世间大概没有几个女子有她这样好的福气,能得一人以全部去爱。可惜,她生前不懂,从没有珍惜。

阮云清被关进了刑狱司地牢,那曾是他主宰的地方,如今却是他在里面备受酷刑折磨。

这期间沈君临悄悄来过一次,他替阮云清擦干净脸上发污的血渍,哑声道:“云清,是朕对不住你。”

阮云清笑意不减:“臣明白。”然后再无话可说。

墙倒众人推,朝臣上奏参他的折子一天比一天多,三日后,皇帝的判决还是下来了。

凌迟处死。

罪名多得数不清,凉沅只记得有谗佞专权,欺上压下一说。

她气得浑身发抖,哪里有这么多罪行?不过是他妨碍了众人的利益,都要致他于死地罢了。

阮云清倒没有过多的情绪,他早知道自己下场凄惨,只是颇为惦念菩提是否收到了花盆。

他的琵琶骨被锁链穿透,轻轻一动便是锥心刺骨的疼,挣扎无果,便索性不动了。只虚弱地耷拉着头,等候死亡的来临。

凉沅的身影越来越淡,她蜷缩在烛火的微弱阴影里揉眼睛。真是奇怪啊,眼睛又酸又疼,目光都朦胧成一片,却始终没有落泪。

阮哥哥,不要怕,我就在这里。即使……你看不见我。

行刑那天,凉沅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刃旋进阮云清的皮肉,不过割下两三刀,胸前和头皮便已鲜血横流。阮云清唇色惨白,身体微微抽搐着,喉咙里不断发出模糊的呻吟。

“够了!快停手!”假装的平静立刻有了裂缝,凉沅嘶吼着扑上去,想要拦住刽子手的刀。

没有用,她是个死人,绝望的哭喊声并不会有人听见。

三千六百刀……要活生生地剐三千六百刀,那个孱弱的少年怎么受得住啊?凉沅哀声苦求:“够了,你们放过他吧!”

可是……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凉沅哆嗦着抬眼,双眸已经血红,指尖也在一瞬间生出尖利的指甲,竟是要化为厉鬼杀过去!

眼看就要掐住刽子手的脖子,下一刻,凉沅却被一股力量拽走,消失在了刑狱司。

“施主,太过执着,终不是好事。”

凉沅循声望去,原是定国寺的菩提。她松了口气,哽咽道:“大师,阮哥哥他……”

菩提垂下眼眸,平和的声音仿佛能抹去一切愁怨:“施主不要难过,那是阮施主应受的苦。”

“呵,什么应受的苦?不过是帝王家的凉薄和懦弱。”凉沅敛尽眸中讥笑,又低低道,“原来大师早就能看见我,不知大师此时抓我来,是为了什么?”

【六】

菩提近前几步,悲悯地指了指花盆:“你可知为何阮施主埋下你的肩骨?”

“为何?”

“他十世苦难已满,来生必定万事平顺,娶如花美眷,得儿孙满堂,可他竟来求贫僧,将那深厚福泽皆转予你。”

凉沅瞳孔骤然放大,却咬着唇不接话。

菩提一只手托起花盆使她能看清楚:“藏陀有秘法,以骨为种,可渡福运。阮施主说,你这短短一辈子被他拖累,过得委实不快活,他只愿以一切,换你来世顺遂平安。”

假话!凉沅心底有声音大喊,什么被他拖累!明明是她害得原本仁善的少年要做一个“恶魔”,也是她害得阮云清一生孤苦,临终无嗣……

凉沅摇摇头,语声坚决:“我不要,我不要他的福泽,大师,你将一切都还给他!”

“来不及了,自骨头入净土,以心血浇灌后,你们之间的羁绊便无法可破。”

竟是这样么?心潮起伏之后,女子的神色已如死水般毫无波澜,只是一双眼肖似幽深的枯井。

“既然如此,我来生定要找到他,将欠他的情一并还干净。”

“若他穷困落魄,苦不堪言,施主可仍会去找他?”

“会。”

“他不会识得你了。”

“没关系,我认得他,千万人中,我定然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菩提眼中划过一丝怅惘之色:“还有一桩事,其实阮施主并不知你被困在他身边,那是贫僧私下而为,因为他最在乎的是你,可你对他怨恨颇深,贫僧想了想,你总该知道真相。”

“大师,我……”突如其来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凉沅用手抵在胸前,几乎痛得喘不过气。

菩提并不惊慌,念了声佛号便双手合十,浅浅的日光笼在他身上,似是镀了一层金辉的佛像。

“时辰到了。”他说。

清雅的梵音忽然缭绕殿内,凉沅开始变得透明,她昏昏沉沉地闭眼,终是化为一缕烟雾钻进了残骨中。

与此同时,菩提道:“阿弥陀佛,阮施主,一路走好。”

他拍拍僧袍就地坐下,花盆中原本平整的泥土上突然开出一朵极艳的花来。

和尚沉下脸色,沉默半晌,慢慢昂起头,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眼:“可惜了。”

我来生定要找到他,将欠他的情一并还干净。

千万人中,我定然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女子信誓旦旦的话语犹在耳边盘旋。

可是……呵,阮云清哪里还有来生等呢?既是藏陀秘法,自然要付出代价。

枯骨生花,魂灵灰飞烟灭。

就此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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