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一)
走出家乡之前,母亲对我的影响最为深远。她是一位倔强又善良,勤劳又乐观的人,识字不多却明理,排行最小却至孝。
含辛茹苦养育是个女儿立业成家,生儿育女,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母亲却得病了,准确的说旧病复发,那是2001年第二次手术,在大腿后部,是一种恶性肉瘤,不切除不可能,肉瘤长的越来愈大,压迫到神经,影响了行动;但是切除了之后,新的就会获得了成长空间,层出不穷。手术完之后先电疗,腿部皮肤都烤硬了,母亲还会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去蔬菜基地打工,一天30元,其实母亲大可不必这样卖命,我们四个都已经工作了,家里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好,她就是闲不住,倔强地坚持坚决不拖累我们。与我公公婆婆表现比,我经常愤愤不平。
2007年病情加重,又一次手术后,化疗几次,母亲就卧床不起了。医生说必须截肢了,母亲知道截肢只是延长质量不高的生命,没法根治,她毅然决定地决定保守治疗,活到那一天都是自己的命。一直到2010年8月份去世,母亲这件经历的病痛折磨是非人的!腿部溃烂,烂的能看见白骨了,我老公隔天给母亲换药,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看见溃烂越来越深自己无能为力,老公不止一次感慨唏嘘。疼到难忍只能靠止疼药和吗啡了。我不知道多少个难熬的白天和漫长的黑夜,母亲是怎么熬过了3年。
2010年6月份我送完高三进入暑假,我陪母亲走过了最后两个月的白天。每天早上八点我赶到母亲身边到下午六点离开,照顾母亲两餐、洗漱、按摩,在母亲清醒的时候陪她聊天,直到今天我才敢回头去看那些日子,点点滴滴从来没忘,只是从来不敢回忆,一想起就泪流满面,不是惧怕死而是惧怕生离死别。
其实母亲已经意识模糊了,因为疼痛折磨不得不加大了止痛药剂量,清醒的时候,母亲不能释怀的事就是自己是个好人,从来不做坏事,为什么还要承受恶报。我劝她说,您替我们四个女儿受了罪挡了灾了,你看我们现在都好好的,母亲就不说话了,我想她是觉得这也值了。母亲说,她总觉得自己跟我大爷家的二哥是两口子(这个事我没跟我的亲人提起过),二哥为人忠厚,吃苦耐劳,乐观幽默。我想母亲心里对父亲是不满意的,她心里的理想老公应该是二哥这样的人。母亲是父亲的续弦,一个大姑娘给别人当续弦,而且是她大哥做主,得说大舅是多么可恶。据说母亲嫁过来是没有像样的嫁妆的,一件新衣服是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然而这位可恶且不孝顺的大舅竟然活到80多岁,大舅卧床不起的时候,母亲还经常提了牛奶去看他。
最后几天,母亲偶尔会喊一位叫“麦妮”的姨,喊她一起出门。听父亲说,麦妮是母亲的发小,老公当兵为官现在北京,麦妮姨曾经想把大姐或二姐过继过去,母亲终究没舍得。弥留之际的母亲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回到了她最想回去的时光,还没为人妻也未为人母,许是跟自己的闺蜜一起憧憬过未来,未来老公的样子也许在那个时候都牢牢刻在心里了,但是母亲的婚姻生活可能没有达成愿望,所以心里始终有的遗憾吧。说实话年轻时候的父亲喜欢呼朋唤友,喝酒失态是常事,少年时候我也苦恼过,甚至看到他醉酒就厌恶地躲开。
2010年8月7日,那一天是周六,本来二姐要来替班的,但是她临时有事没来。一大早我赶到母亲身边,我给她洗完脸梳完头,用消毒纱布擦完牙齿,开始坐在床边给她剪指甲,用牙签把指缝里都剔除的干干净净,边干活边聊天。母亲的脸色都灰扑扑的没有血色了,眼珠偶尔动几下,嗓子里咕噜几声,我一声声喊娘,她就应一声。父亲蹲在大门口等着打针的医生到来,我大声喊娘,因为我觉得母亲大口大口地倒气,父亲听到声音跑进来,母亲已经没意识了。隔壁的嫂子也听到了喊声,跑过来,看了看说,给你姐姐们打电话都快回来吧,你娘恐怕不行了。
刚刚我还喊娘,她还答应呢,娘———娘———娘——
从今以后我没有娘了,那年我31岁,母亲63岁。
那天早上我把娘收拾的干干净净,原来是为了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