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和他的狗

             

2021.5.20凌晨李先生发的朋友圈

                      文/东军

    李先生的狗——豆豆，昨天傍晚死了。

    豆豆死的时候，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静静地趴在店里的地面上，好像睡着了，只是这一次睡得太深了，再没醒来。

    此前，在李先生的店里，我好几次看到心情不好的李先生，一边擦拭豆豆不小心尿在地上的尿渍，一边气急败坏地指着它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啊！是不是觉得你爹我这辈子倒的霉不够，没折腾够我啊！”每逢这时，老态龙钟的豆豆总是一脸惶恐地低着头，一声不吭，好像真听懂了李先生的话。

    李先生一直无嗣，所以自作多情地给这条狗当起了爹。其实，如果按照传说中的狗活1年顶人类7年的话，这条活了19年的狗已经100多岁了，完全可以给李先生当爹了。但让狗给人当爹肯定不合适，更何况李先生本来就有自己的亲爹，而且还是一个老革命、老八路，跟狗八竿子打不上边。

    豆豆来到李先生家的时候，正是李先生做内衣生意的第二年，那时候，马云的淘宝网还没火，李先生的内衣店却火了，日进斗金。李先生一时春风得意，牛气冲天，连走路都仰着头，朝着天。人一旦牛气了，就容易被人盯上，惹事上身。李先生就被一个孕妇给盯上了，这个孕妇硬要送她一条狗，就是豆豆，原因是她怀孕不能继续养宠物了，得给她的狗找一个有德、有财、有貌又有爱心的新主人。而放眼当时的烟台市，符合这条件的恐怕也只有在南大街混得风头一时无两的李先生了。李先生有洁癖，本不想收养一条狗，但无奈他天生心软，架不住孕妇连哭带泪的乞求，最后答应了。没想到这一应，竟然养了这狗十多年，直到给它养老送终。其实，李先生最想养的是个儿子，将来给自己养老送终。

    而正是这条狗，在以后十多年的岁月中，见证了李先生如何由一名风骚文艺青年变成一名秃顶油腻大叔、如何在生意上由辉煌走向没落、如何开始又迅速结束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婚姻的整个过程。而这条狗，又正是引发那段婚姻结束的直接导火索。当然，中间有一年的时间，李先生和他的狗没在一起。那一年，离婚后的李先生被前妻报复性地指控犯了盗窃罪，被公安机关立案关入看守所。一年后，李先生无罪释放获得国家赔偿。回到家中，人去楼空，冷冷清清，唯有这条狗，一直不离不弃地在等他。可以说，这条狗见证了李先生人生中最辉煌、最得意、最失落、最痛苦的所有时刻。李先生爱它，又恨它。嘴上说盼它死，心里其实怕它死。李先生对这条狗实在有着太深而复杂的感情。

    然而这一次，豆豆真得死了，突然死了，悄无声息地死了。其实，它都活了19年了，完全可以再坚持一天，活到那个全国人民都喊着要甜蜜表白的日子，冲他的干爹深情地汪一句“爹，我爱你”，然后再死，那样就跟导演安排好的一样，十分完美了。但遗憾的是，它没有坚持到，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想坚持，它压根儿就不想当一名演员，它不但没有对着它的干爹汪出一句“我爱你”，甚至都懒得睁开眼睛最后深情地再看他干爹一眼，就悄无声息地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豆豆走的时候，华灯初上，正是李先生酒馆生意开始迎来火爆的高光时刻。李先生来不及悲痛，甚至都来不及多看豆豆一眼，就匆匆安排店里的伙计把它埋了。自己则红着眼圈，端着打好的精酿啤酒，在客人堆里跑前跑后地忙活着。而我，透过喧闹的人群，分明看到了一个更加孤独的中年人身影。

    李先生这回是真的孤独了。

    7年前，李先生从看守所无罪释放来到医院，89岁的老父亲看了他最后一眼，闭上眼睛终于放心地走了。

    3年前，李先生88岁患了帕金森症多年的老母亲弥留之际，突然恢复清醒，目光爱怜地看了李先生最后一眼，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也走了。

    母亲走后，李先生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句话：母亲走了，从此，我成了孤儿。

    2021年5月19日，李先生最后一个忠诚的老伙伴——豆豆也走了。5月20日凌晨早上起来，我看见微信朋友圈里有李先生凌晨2点57分发的一条微信，内容为：十九年 豆  我俩关上各自世界的门。

    屏幕这边的我，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2021.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