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短篇小说生命如歌

阿姐画

2025-08-06  本文已影响0人  夏子啾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夏子啾

图片由“即梦AI”App参与加工制作,生成指令原创

1.

阿姐死了,就在昨晚。

她走得突然,生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星期。爸爸忍不住,用斧头撬开门锁,里头黑漆漆的,阿姐对着空空的画板神情呆滞。

一束微光洒在她那双惊恐的眼睛上,随即光明覆盖了整个房间。阿姐突然发疯,像即将要被怪物吞噬了般,大喊大叫。

爸爸大步走上前,想扇她一巴掌。结果这边还没发作,阿姐便如一头猛兽,发狠向身旁的墙壁撞去,登时没了呼吸。

她的头有血汩汩流出,怎么止也止不住,白花花的墙壁红了一片。

不一会儿,几位穿着白色和蓝色制服的人走进了我的家。警察坐在电脑旁将监控录像翻了几遍,眉头紧蹙,抬眼看向爸爸。

爸爸笑得文质彬彬,眼神里还夹杂着因为麻烦别人而感到愧疚的色彩,像一个兢兢业业工作的熨斗,烫消了眼前人的疑惑和继续追问的念头。

警察摆摆手,示意爸爸安排后事,抬脚便走。他在门前停下来,看着我,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说道:“节哀顺变。”

我看着他皱皱巴巴进门,平平整整出去,像一件新装似的,不自觉皱眉。

爸爸一掌拍在我肩上,向客人赔礼:“这是我小女儿萱萱,还不懂事呢。”

爸爸从不愿意在我面前当熨斗,我见怪不怪。毕竟,我不是什么新衣服,只是一块破抹布。这是他们说的。

阿姐没有举行什么葬礼,听妈妈说是埋土里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阿姐曾和我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要火葬,将骨灰洒在这片海上。

当时我奇怪了,谁不知我们这村视这片海如命根,还比喻成娘亲的肚皮,生咱养咱,要是用骨灰污染了它,转身抛弃了它,就是拉着村民下油锅,夜夜做噩梦,直至全村患上疯病。

她听了,大笑起来,两眼亮晶晶,面色苍白得像书里描写的病弱美人。

许久,才浅浅说道:“可是,我怕埋在土里会憋着。”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死了也会怕憋着,就像我搞不懂她后来为什么会疯了一样。

我只觉得她脸上没有血色,需要一盒胭脂。

抹上胭脂的阿姐,肯定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灵机一动,我便一下子念出很多成语,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描述阿姐的容貌。

阿姐被我逗得害羞了,伸手来捂我的嘴。星夜下,我们两人笑得咯咯叫。

阿姐摸我的鼻头,称赞道:“萱萱文采真好,以后肯定是一个大作家!”

我被夸开心了,嘴上也不忘回礼:“阿姐画画这么好,以后肯定是一个知名画家,要办画展那种!”

那晚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昨日,像平常停靠在岸边的一只皮划艇一样,一头系着忧愁,另一头在水上轻轻晃动,荡漾得克制却不停息。

我的泪一下子掉落下来,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毫无声响。

2.

第二天清早,我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我揉着眼睛走进了阿姐的房间,看见爸爸正怒气冲冲地站在一旁,妈妈蹲在墙边,眼睛红肿。

地上全是废纸和垃圾,妈妈抱着膝盖,死死盯着阿姐撞死的那面墙壁,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处理。

爸爸似乎在搜寻什么东西,十分烦躁,看见妈妈精神萎靡,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踢了一脚:“一晚上都在哭哭哭,烦不烦啊?别再为那赔钱货掉眼泪了!快起来找画纸啊!”

听到“画纸”两个字,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妈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爸爸面朝屋顶咒骂了一句,随即便走出房门去抄家伙。

我立马在床边趴下,把底下的大箱子拖了出来,在口袋里摸索出钥匙,啪嗒一声开了锁。

爸爸已经把妈妈的头发扯了起来,脆弱的女人瑟缩在地,活像一只即将被斩首的鸡,毫无抵抗之力。

“爸爸,画。”我抢在棍棒落下之前,把手上皱巴巴的画纸递给了屠夫。

看到画纸,爸爸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发出了胜利的笑声:“哈哈,果然是赔钱货的好妹妹,真是块破抹布,专给阿姐收拾残局。好,干得好!”

他放开了妈妈,如饿虎扑食般将画纸抢了过去。

我的手颤抖个不停,一低头便发现妈妈在看着我,那眼神苍凉至极。

我躲避了她的目光,转眼便撞见墙壁上的红花。一瞬间,我联想到了少女脸上的胭脂红,阿姐好像站在面前,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一股恶寒从我脚底升起,有种想吐未吐的恶心感盘旋在心口。我使劲忍住,转头便逃离了现场。

背后传来爸爸渐行渐远的埋怨:“就这几张鬼画符,不会只画到一半吧?这么久了就存了几张稿,连个本钱都赚不回来,晦气!”

我头也不回往前走,走到自行车旁停下,将塞在衣服里剩余的一沓画稿抽了出来,全部夹进了我的笔记本里,然后像往常一样骑车上学。

天空晴空万里,深蓝的海水一眼望不到边际,夏风迎面吹来,舒适得有点酸涩。

我微微闭上眼,想象自己在海水里畅游,仰头换气时,能看见阿姐在身旁。

突然,我身子一歪,连同自行车一起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有人撞了我的车。

我抱着膝盖吃痛,一抬头,看到几位穿着校服的女生骑着自行车扬长而过,发出刺耳的笑声。

其中有个披着一头光亮的黑发,有一缕挑染成蓝色,书包上挂着五彩调料盘的挂饰。她经过时回头看了我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一节课下课铃声一响,我便跑去了高年级的三班。

三班刚好在上体育课,班里的人所剩无几,恰好就只剩下那几位恶意别车的女生。

她们聚集在那里嘻嘻哈哈,看到我站在门口,顿时噤了声,脸上都是讥讽的神情。

我问:“为什么?”

站在中间的那位明显就是始作俑者,她听到我的话,面色得意:“什么为什么?别你车吗?自然是今天心情好,想和你分享一些喜悦。”

话毕,几个女生嗤嗤地笑了起来。

我看着眼前这幅画面,血液都凉了。

这幅刺眼的画面,我还在第二个地方看见过,那就是阿姐的画稿里。

画稿里有整整一小叠都是几个女生仰头大笑的画面,随着阿姐越来越疯,其中有一个蓝色头发的女生面容逐渐变得扭曲。

直至张开了血盆大口!

3.

我冲了上去,一巴掌狠狠劈在她脸上。

不留丝毫余力,我的手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因我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踉跄倒地,惊恐地捂脸,左边的脸颊立马肿得半边高。

“我操……”她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刚想还击,我一脚踹翻了她,骑在了她身上。

我们互相扯头发,扭打成一块。

她被我扇懵了,发出尖叫:“周萱,你脑壳被摔坏了吧!打我干嘛?!”

我一抹嘴角的血迹,腥甜从我齿缝间弥漫开来,靠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吴雪慧,这话你不该问我。如果我姐成了鬼魂,她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吴雪慧浑身一震,气势弱了下来:“那疯子死了,关我什么事!”

我抬手扯下她书包上的五彩调料盘,摔在她脸上:“你以为你画画的省级一等奖从哪里来的?没有我姐,你什么都不是!”

她愣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你姐是谁!帮我辅导美术课就想骑我头上来,做你俩的晴天白日梦去吧!没有我,她连画笔都买不起,她才什么都不是!”

我按捺着想继续扇一巴掌的冲动,冷冷地道:“吴雪慧,你真的以为偷走我姐的作品,就能偷走她的才华吗?你拥有的只是一个虚名,是海市蜃楼,是需要用一个个谎言去填补的无底洞。而她的才思,她的鲜活,总有一天会绽放在世人眼前,成为你虚伪一面的呈堂证供。你还是想想用什么僵硬龌龊的下三滥手段去面对世人的眼光吧,你不心慌吗?毕竟,我姐创作的更好的作品,都在地里呢……”

吴雪慧心理防线被我彻底攻破了,她好看的脸庞扭曲在一起,又笑又骂:“住嘴!给我住嘴!我是偷她的作品,那又怎么了?我这叫怜悯她,谁叫你们有一个混蛋爹,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成器!哈哈哈,才华又算个什么东西!只有这样做,我才能走出这片海,我们才有人能走出这片海!”

我看着她的疯样,眼前闪过了阿姐的面容,手登时松了劲。

原本想上来拉架的女生团体都被吓傻了,像几根木头一样立在旁边。

“别打了!”门外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他冲进教室,将我扶了起来。

这是我班里的阿伟。

阿伟看着我的嘴角,神色复杂。他对我说:“周萱,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

4.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坐在树荫底下拿着原稿纸写作。阿伟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

他丢给我一袋冰,示意我敷一下伤口。

“值得吗?”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想帮我擦干净血迹。

他的举动被我躲开了。我扔回一个录音笔给他,继续埋头苦写,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感谢你的录音笔。”

看他样子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攥着东西一言不发。

我拍拍屁股,准备走人。阿伟惊讶道:“周萱,这可是老师精心给你争取到的写作大赛名额,你功底太强了吧,写得这么快!”

我举起稿纸摇摆两下,头也不回地道:“没什么,这不难。”

我把作文交给了老师,转身走回了教室。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打开了书包里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字迹上是那沓画稿,阿姐的遗作。

我把每张都翻了一遍,惊叹于阿姐的灵气。

翻到最后,我的嘴唇止不住发抖,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晚上回到家,屋子里出奇的安静。没有谩骂,没有哭喊,没有煲汤的咕噜声,只有爸爸一个人拿着皮带坐在破烂的沙发上,模样可怕。

我和他对视了,他眼眶整整红了一圈,目眦欲裂。

从我儿时起,我觉得我爸可能有人格分裂,否则怎么可能会有人从熨斗和屠夫这两种毫不相干的性格特征里随意转换呢?

但就在刚才,我发现我爸什么都不是,这都是他伪装出来的。他就是一个刽子手。

他光着脚丫冲了上来,丝毫没有人前的装扮得体,扬起手上的皮带,朝我脸上劈了下来。

我倒在了地上,额头刺骨的疼。往那里一摸,一道裂开的口子正涌着鲜血,从我眼角旁淌了下来。

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我每爬一步,大腿便多一阵刺痛。

我终于爬到了圆桌底下,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画稿。

纸上画着一家四口的草图,杂乱的线条上被人写上三个扭曲的粗字——对不起!

这是妈妈留下的笔迹。妈妈在今夜逃跑了。

我一抓,黑色的笔迹上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刽子手的声音终于清晰了:“都他娘的晦气!你们一个个都是骗子,我操!都给我下十八层地狱!”

我翻身,把手上红色的纸团向他脸上扔去,啐了一口:“我呸!你快嘴上积德吧!要是世上真有地狱,第一个下油锅的就是你!”

话毕,他的脸变得又红又白,像一个阎王爷。

他的手越来越粗,越来越长,直至握紧我的喉咙,愤恨地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你找死!”

我看着他如今的丑态,心里的大石突然烟消云散了,笑话道:“我说的不对吗?阎王爷!不是说要阿姐的画稿吗?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阿姐临死前在墙壁上作下的画,就是她最好的遗作啊!”

白灯突然灭了。月光从窗玻璃上洒下来,阿姐撞死的那面墙壁红得分为惹眼。阎王爷手一抖,脸上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这时,邻居李大叔摸黑跑了进来,他看到我爸便催促道:“周哥!快跟我过来!你老婆上吊死了!警察和大家伙都在那里呢!”

爸爸的脸一下白了,不顾我在大笑挑衅,放下我便往外跑去。

我笑出眼泪,转而便噤了声。

借着月光,从衣柜里掏出一个麻袋,提着它便离开了屋子。

5.

全村的人都没了踪影,似乎都去看热闹了。

我一个人跑啊跑,跌跌撞撞摔了两跤,终于跑到了海岸上。

今夜的海风刮得不猛,一股脑钻进我的校服衣袖里,十分清凉。海水漫延上我的小腿,规律地拍打着礁石,像妖怪一样引诱我蠢蠢欲动的心。

阿姐说得对,大海,才是适合我们埋葬的地方。

“周萱!”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喊。我提着渔灯往源头一照,看见了阿伟干净的校服。

阿伟看到我的样子,一下愣在了原地,神情显得很焦急。他安慰我:“周萱,你冷静一下,不要干傻事!”

我不语,定定地看着他。

他也不敢过来,只是向我一通灌输:“周萱,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证据已经交上去了,后天,不,明天,调查下来后吴雪慧就会身败名裂。上级已经和老师通过电话了,你的征文肯定能进决赛,拿一个好名次。想想你这么年轻,你还有光明的未来!”

可能是我不做任何回应,眼神又太空洞了,阿伟有点怕了。他抖着身子,将录音笔拿了出来,恳求道:“就算这些都不足以让你动摇,你还有我啊!我希望你好啊……”

他按下录音笔,里面循环播放着他对我的心意表白。

此刻,胆小的他将音量键播放到最大,那情深意切的话语在空中萦绕,好像一句句告别的祝福语。

我笑了,对他说道:“阿伟,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阿伟把泪一抹,立刻想脱下自己的上衣给我罩着。我摇摇头,拒绝了:“这太薄了,我想要一床被子。”

阿伟停下动作,点点头,转身便要走:“好!我给你拿被子!你站在这别走!”

我叫住了他,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谢谢你,阿伟。还有,对不起。你未来一定会好的!”

阿伟得到了回应,呆滞在原地,眼里的泪又要掉下来。他深呼吸,调整情绪道:“这些话待会再说!你别干傻事!我很快就回来。”他攥着录音笔,向我招手道别,转身投入黑暗中。待他走远,我把礁石上的麻袋一背,放在了岸边的皮划艇上。用小刀割开系着的绳索,便荡起了双桨。

我拼命划,拼命划,划到了很远的海面上。

这时,岸边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烛火,紧接着是一大团火光。

我连忙用衣服将渔灯掩盖住。

他们找不到我,火光开始乱窜起来,焦灼的气息萦绕在半空。

我似乎听到了爸爸愤怒的号叫。

我转过头,再也不回头看,脸上绽开了真正胜利的笑容,继续荡起了双桨。

今晚过后,下油锅、做噩梦、患疯病的不再是海边村庄里的每一个人。

而是我过去的回忆,它发酵着,伤害着,直到我这一天全身而退。

阿姐最后几张稿纸上的画面成为了现实。

我会带着她的画稿,我的文字,走向未知的远方。

我的文字终究会被人看到,就像阿姐的作品会找到她的知音一样。

她这一生作品的署名,不再是什么赔钱货,而是“周雯”二字。

我们的未来,一定会祥云高照,无忧无虑。

等上岸时,我要为阿姐买上一盒红红的胭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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