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旧事·引子
一辆绿皮火车呜咽着穿过翠意葱茏的山峦,喘息间呼出的气体形成淡灰青色云烟跟随车厢行进迟迟挥散不去;她就坐在中间一节的车厢里,随着火车沿铁轨磕磕绊绊的前去而左右摇晃不停,风从铁皮间的罅隙挤进来,满溢出早已松动老化的窗口胶条。
她从临近的平城出发,向不知何处行进。她的朋友塞给她一张票叫她出去散散心,就这样,她昏昏噩噩坐上了车,连终点站是哪儿都没能看上一眼。
在路过中间站时火车停下来稍作休息,她依靠在窗框边,忽而听得铁门被打开的吱呀声,脚步和粗重的呼吸接近,便扭头望去——那是位大包小裹的青年人,穿着同其他路途中风尘仆仆的人一样再普通不过的棕红粗呢格子衬衫和水洗牛仔裤,气喘吁吁将随身携带的行李搁置到架子上——在他用力向上托举包裹的时候她站起身来帮他借了一把力,那位青年人抹着额头上渗出的大片汗珠连声道谢。
不用谢,出门在外的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她说。
您是位好人,不知道此番旅行要去哪里?那位青年询问道。
她这才恍然大悟般、掏出塞在裤子侧袋中的车票看上一眼。安城。她喃喃自语。
青年人忽而兴奋起来。你要去安城?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她为这番不加掩饰的孩子气举动逗乐了,旋即点头。看起来你对这安城甚是了解,可同我讲述一番?
于是这位男子坐定讲述起来,他的发丝还带着被汗水打湿的痕迹,时间一长就温顺地趴伏在头顶,发旋变得更加明显,像是个黑色毛绒的温柔乡。他说起安城的钟楼,那大钟早已生锈再也发不出悠长的回响;中元路的胡家铺子,那是前朝家道中落胡家的店面,前些年还闻得药香;上元街的戏院遗址,听长辈们说那里出过名角,在战火中一切都被烧毁了;名为清溪的湍流,有个小孩子在此溺亡,尸身隔了三日才被发现……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日头沉淀在惨淡的晚霞中,直坠入山岭之间,要是按时间算来,再过半个小时就该算是夜晚,青年人请她来自己家坐坐,她一口应下。
从一个简易木板搭成的候车站下去,她在凹凸不平的石砖上磕了一下,青年扶住她,她这才发现哪里缺少了些什么。
你的包裹还在车上!她惊呼回头张望,火车早已继续前进。
那些都是负担,丢了它吧。他笑着说。
于是他们继续走着,她只觉头脑昏沉、脚步磕绊,几乎是拖拽身子随青年走着,直到走进一个面朝南的小胡同里。青年人指着一扇门说到了,门是整块铁板铸成的,上面的绿漆因为年久未保养而大片脱落,钥匙孔边上也锈迹斑斑,他开门的时候需要用肩膀用力抵住门板才能勉强拧动钥匙。
门开了,屋里很黑,青年走在前面摸索着找到了电灯线,随着拉拽的碦啦声暖光灯光骤然撒满了整个房间,屋子不大,她环顾四周觉出这地方十分熟悉,似乎某个词随时可以脱口而出,但张开嘴却也发不出声响,眼泪突然就顺着脸颊滑脱到水泥地上。
你到底是谁?她询问。我来过这个地方,我认识你吗?
你该下车了,嫣然。对方只是笑着说。
她突兀得抬头起身,险些撞到头顶的行李架。窗外的太阳还是稳稳高悬着,风声呜咽,车厢摇摇晃晃被带入终点站的棚屋下。
门开了。
这次门外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