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装月

2017-09-16  本文已影响0人  d993a032c2dd

-其一

我记得,于幼时,我常常仰视天上的月。

凄迷的,皎白的,圆润的月。

读过一篇言语,说的是井中之月,触不得,捞不到。

我却是不信:捞不得的是“井中月”,于是我便去找池,找河,找湖,找江,找海……却是,仍是捞得到的只有或是浑浊,亦或清明的池河湖江海水而已,而那月,化作星屑,又随着伤痕的平复,渐渐弥合……

便是,我信了,就随她去……捞不得,不得便是。

日子复日子,层层叠叠重置在一起,年纪便是垒了起来。

忽的一日,我闲暇之余,无事边去过去捞月的小河边溜达,捧着茶杯,装着咽炎药用的胖大海茶。

我喃喃着,嗤笑着幼年年幼,嘲笑着捞月却逸月。

“傻。”

我骂自己。

“蠢。”

自己骂自己。

在笑的泪花溅起时,在眼角的雾气里,我想着手边无意一瞥……

!!

!!!

月。

月!

我捞得了月,就装在手中的杯罐中。

浮在泡开了似猕猴桃色泽的胖大海上,突兀处犹如礁石般矗立着,顶破了圆饼月里,于是我稍稍倾斜杯底,这月又复而饱满开来……

天!这月,就在我手中……盛的住却捞不得!

是啊,幼时用的是玻璃罐……没有底的透明容器,这么能扛得住这般明丽。

我欢喜的用手把她捂着,生怕她会逃开了去。

回到家,我便急急用密封袋把这茶杯裹了又裹,再用封胶黏住每一处缝隙,最后,在拿石膏,把她封在一座雕像里……

满意的,我点点头端详着这雕像……她就在那里,逃不开……逃不去!

很好,我又起身出门去,欲去找些石蜡,把这雕像从头到脚全部涂一遍,要让她的气味……连她清澈的气味,都散不出来。

于是我出门,于是我抬头……于是我……仍看见了那高悬着的……月……月!

怎么会……不可能!

我有囚住她!

她这么会逃走……她逃不了的!

疯了似的,我连摔带打的跑回家把雕像砸个粉碎,扒开封胶,扯碎封袋……不可置信的,偷偷瞄着里面……

茶水,还有,胖大海……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月呢?!

月呢?!

我的月呢?!

是我密封的还不够彻底?!

我愤怒了,抓起一边的铝罐冲了出去,又到那河沿,舀上水,盛上月……

仰头,天上的月亮仍在,但我手中,仍握着她……

明白了,果然是密封不够……我想起了公司里的装罐机……这个铝罐……哈!

捂着罐沿,带着这铝罐,这水,这月,我狂奔到机器前……把她封了进去……

对的,就是现在我床沿边的那罐子,她一直陪着我,绝对跑不掉。

而前些天,我看见了双美丽的星火……我也要得到她。

——明天,最迟后天,她就会和这月亮一般,陪着我,在我身边。

——Baca

-其二

我凝视着她,凝视着,这双眼睛:

这两颗沧桓的明夜,这两只凄惘的璃月;

这两朵翻腾着的星河涡旋,这两粒高悬着的翡翠烧蓝;

这两片云,这两滴露,这两团雨;

这明丽的,圆润的,奇清的,瑰逸的,情迷的;

这梦曦悟暮的,这夕拾朝花的;

这烨煜。

这绮妤。

这珂玥。

这玑珠。

这璀璨的、绚烂的,这我的……

这我的,我的……

这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这我的她,她这是我的。

这双眼睛,丢不去,陪着我。

……会一直下去,我的……她。

盘旋着的阑珊,隔空……隔着透明的幕,凝视着我……就好比我凝视着她那般……

我唤她:“喂。”

她笑而不答……她虽未动口唇,但眼中的笑意难掩。

“是啊。”

我也微笑着回应,轻抚着那层幕。

她眼里笑意更浓了,从脉络层到血管网;从虹膜到睫状体。

轻笑着,肆意着,自神经束蔓延至整个眼房……

似是,似是连晶状体都暖意的笑着抖动了起来。

“哈哈。”

我也陪着她笑,笑了有许久,笑道她勿言……

啊,也是,她向来都不会和我说聊谈天便是。

咳,咳咳。

我便止住笑,便又来回摩挲起着这透亮的夹隔来……

我讨厌这隔开我们的屏障,我讨厌这!

我要!

了当的!

直接的!

……轻轻去触扜她的柔嫩,慢慢来抚摸她的滑弹……

却是,却又是不敢分开了这薄障去:

亦是我怕伤了她,亦是又怕被她所伤。

这飘渺的她,犹如清晨的露般,见不得风,会吹干了去;也是不得晒,怕晒枯了去。

也不得把玩,怕是会化在手心里;更不得抚触,哪怕只是轻飘如襟毡拂过也不得……一碰便碎,就是娇嫩如此。

只得待她,从绿荷叶尖滴答下来……于半空中,于碎骨前,于她眼中,透过她,看看她眼里颠倒的,梦幻的世界……她眼中的我,那些被灵魂,或是心体……或是什么东西,而扭曲过的光线……

她的世界,她眼中的……她的世界。

她眼中有我。

……亦……只会望着我一人。

看着这……这只能望着我的她,我又笑了:

自微笑转为大笑,自大笑转作放肆的笑……

哈哈哈哈!

咸甜的玩意儿淌到嘴里,我呸出去,又流进来,我便不再去管。

只是开心的……伤心的?

只是把她抱起又放下,放下再抱起……好似妇人得到了欢喜许久的珠宝,又好似,市集上的肉侩发现了只上好的屠畜般……

想要却舍不得剁碎它,再砍的浑烂……浊物和肉脂散落着……喷涌着热气,异味;吆喝,争吵;喧闹和哀嚎……还有!

肉味的鲜香……购了去,买下它。

做成汤汁,做成佳肴……咽下肚。

便是,这鲜香,这血骨皆都融入一体;

便是,无人可夺,再也无人可夺……

我的她,她是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吁……

我长舒了一口气,随之去瞟她的眼睛:

我怕被她误会,也算是确认一下……

呀,还好,她眼里仍是笑意盈盈……仍望着我……还好。

……她总是这样,宽慰着我……还有别人……所以!

她总是会被那些狗一样的垃圾们缠上,误会什么!牲口!

但是!

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垃圾们再也不会和我争得到她救赎的眼仁……再也不会。

她只望着我,现在……也只能望着我。

躲不掉,移不开,这,湛蓝的眼睛。

这我的她的眼睛,有着瑰丽色彩的眼睛:

是朗空的颜色:天蓝云白;是蔚海的颜色:轻波卷浪……

呵!

多少次,多少次于梦中出现的这双明珠,不再枯涸的如此一直能如此陪着我……我也想能一直这样陪着她……

可是,不得。

在外面,另一位正在呼喊我。

不得再弥留。

因为。

她有和你一样……瑰丽的瞳仁……却也不一样的火热炽烈的绯红之色……

这热情的,明丽的颜色,我也会夺去她,存在着这里……与你作陪……

于是,想到这儿,我便要不再徘徊此地。

于是,轻稳的,我把盛着福尔马林溶剂的玻璃罐放回物架上,回身去,离开去,不再罔顾去看。

我是知道的,她只会一直看着我,我是知道的……

——那锁在透明的隔幕后的她的两粒璀璨。

——Bcac

-其三

于是,我便是深切的认识到的了这刀和剑的区别:

杀人和屠狗,前者是后者,后者为前者。

“敌人”……妨碍我的她自己……早已无力抗争,……用的是刀,屠狗的刀。

而“珍宝”,我收获她时,收获着这我的“战利品”时,用的是剑……轻吕,径路,长铗。

利锋,锐脊,宽锷,纫从,润腊……非也短匕。

我便小心的,轻柔的,生怕伤了这明媚的,慢慢把她取下。

却是!

这糟粕般的“珠椟”仍在挣扎……为了不伤到我的“珍宝”,我不得不再狠狠地刺向这团聒噪……

好死不死,非要去死!

狠狠地,连刺了两刀,……屠狗的刀。

一下柔软,一下硬脆。

成效是杆影立见的,连续激烈的抽搐过后,挣扎很快便平息了。

恼人的哀嚎尖叫也不再有……我知道,它放弃了。

我知道……我撬开了“匣子”。

亦是我不再去管这摊红褐色,加紧去取得我的“战利品”。

抹掉棱角,扣索支楞,轻抚她,从镶嵌着的孔洞里把她翘起来。

那些赤色的泥沙灰尘都视而不见,我只看着这灿烂的“珍宝”。

夺目,璀璨,晶莹……我词穷都无法罗列她的绚丽。

哪怕是这漆黑的夜里!

……我似乎甚至看到了我自己……或是,她照亮了我。

我把她捧在手心里,欢喜的看着……和她对视着。

我能感觉得到,生命的感觉……她在跳动着。

是开心么,庆幸自己被解脱?庆幸自己落得我这个归宿?

是啊,我是也开心的……我得到了你,于我手中,在我怀里。

是的,褪去了这皮囊……你再也逃不开。

我抬起另一只手,抹去嘴角的咸腥。

好好地,仔仔细细的检查她又没有受伤,再拿出早已配好的冲剂将她好好冲洗一番。

曜日般,她的光芒冲击出来……撇去了泥沙的遮蔽,她的明丽,哪怕是珠玑也触不可及!

我微笑着看着她,甚是仿佛看见了她也在对我微笑……

哈哈。

我不禁笑出了声。

我笑着把她放去了她的牢笼中。

阿,不,在她的宫殿里。

我再看看脚边的碎块……摇摇头,抱着她,把这糟践物踢到一旁去……

再见了,“失败者”。

再见了,“敌人”。

我把这屠狗的刀也丢在一旁,插在她原本的“王座”上……

——便是,离开了去。

——Bcac

-尾记

而实际上,这篇短篇是我在去参观完解剖实验和人体标本后写下来的……他们解剖后,各个身体部位就存在溶剂罐中……手脚,皮肤,心肝,眼舌……尤其是那双眼睛!

不知诸君又没有也参观过人体标本的猛士,我总觉得,那标本里……那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不论我在展馆何处……我试着用别的展柜去遮挡,但也,丝毫无用……它的视线,犹如鹰隼蛇蝎,拐着弯,叉着道,恶狠阴毒的盯着我。我并不知何处有招惹到它(或它的主人),或是前前前世,或是拓扑学中的连锁反应……或是我心里有鬼有愧……我并不得知……于是我便惊颤了,我想要逃逸离开……却是!回到家,总觉视线仍随……所以,我便编造了这个故事,想要安抚我自己……或许……也能宽慰那几双眼睛?”

而事实上,这故事的结局不止其一,我设想过,更……戏剧性(?)的情节,比如:

“‘唔呀’,我似乎有听见她的声音,震惊着,她的牢笼……躯体便于我手中,脱手而出,‘噼啪’,散落着,飞溅着,泼洒于地。在干尘的水泥地上,很快便渗入下去,只留下一滩影子般的水渍和冲鼻的气味……黄褐色的气味。”

“我趴在地上问她‘是你么……是你吗?!’,她不答,而是转头去看地上的水渍……水渍,啊……我幡然醒悟。”

“在这水渍中,有那么一两滴,似是露水般,缩蜷着,伏在地上,我惊诧了:‘泪水?’她仍是不答,沉默和头顶风扇的呼唰杂糅着……是死般的寂静……连着这荧光灯管,似乎也黯淡了下来。”

“我来不及仔细思考,也顾不上被尖锐晶莹的碎片扎穿了手脚,只记得,要救她,想拾起,却触不得。”

“我心急火燎,便调制过新的罐溶剂,和她说‘快进来’。”

“却是,我却是似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那个囚笼?’她说。”

“‘不,我……’我哑口无言,不知所措的低着头,看着她,‘这是……不是……’”

“又沉默了,她。只是眼里的存疑不再,她笑意又砌了起来。”

“我明白,‘束缚’永远是错的……生前,死后,皆是如此……于是,我咬着牙,把手中的溶剂撒在她身上……酒也好,水也罢……拿来,用来祭奠她。”

“‘我会去自首’,我和她说。”

“——再眼看着,那洒落的两团星火,黯淡下来。”

——Bc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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