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开之处走出来的女人

混沌初开之处走出来的女人

——《第九个寡妇》读书小记

忘了在哪儿看过这样一句话：读一本书，好像偷窃了另一种人生。

看完严歌苓女士的这篇长篇小说，感觉自己好像陪着一个叫“王葡萄”的女人度过了中国最动荡的几十年，从新中国成立，到大跃进、到文革，再到后来邓小平上台，新中国迎来一轮新的开始。自己仿佛也在那段动荡的年月里，经历了战争动乱、街头批斗、食不果腹。

先分享故事里一些不错的句子：

“痛苦只有变成了滑稽荒唐的事才会给人记住。人要把他一生的羞辱都记住的话，是活不长的。人这个不记仇的本事，其实是为自己好，对自己有利，不记得自己怎样地惨过、丢过丑，所以才有脸见自己。”

“人们这时才发现葡萄这女子不是个正常人。她缺点什么。缺的那点东西非常非常重要。就是惧怕。这是个天生缺乏惧怕懂的女子。什么人缺乏惧怕呢？”

“活得透彻的老朴这时已搞清了许多事：娶妻子那种女人是为别人娶的，和妻子的郎才女貌的幸福是过给别人看的。光把日子过给别人看的男人又傻又苦，和葡萄这样的女人闷头乐自己的，才是真的幸福生活。可人只要有一点得势得意，马上就把日子过给别人看。”

小说里还有很多类似的句子，或发人深省，或令人感同身受。喜欢阅读的人，不妨去看看，定会收获一次愉悦阅读体验。

这部小说的情节不算复杂，以地主孙怀清被打成恶霸地主，在河滩上枪决不死，而被童养媳王葡萄藏于地窖中展开。而题名的‘第九个寡妇’就是她王葡萄。这一次严歌苓又塑造了一个怎样的形象呢。她王葡萄又是个怎样的角色呢？

王葡萄，人如其名。她如葡萄，有颜色，有韧度，娇嫩、剔透、汁水丰满。和她好过的男人，都知道她王葡萄的好。她的背是紧的，腰肢是会扭秧歌的，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全身没有一处败笔，一处附庸，举手投足充满恰到好处的风致。所以活得透彻的老朴才说，和葡萄这样的女人闷头过日子，才是真的幸福生活。

王葡萄是个童养媳，楞头丈夫“铁脑”被“除奸”了之后，她便成了寡妇，一个娇嫩欲滴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但用传统的道德伦理去束缚王葡萄是不可能的。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严歌苓曾多次通过旁人的眼睛写告诉世人，王葡萄是个不知道怕的人。当然，她也就不会怕无形的伦理道德。她作为一个生命体存在着，也单纯地为生命的本真活着。她努力地活着，活下去成为她最大的愿望，也是最原始的欲望。一切行动，皆为活命。

王葡萄无论岁月几何，都有一双七岁孩子的眼睛。无知无畏。不谙世情。她眼里只有生命、只有人。她公爹孙怀清是大地主，在打倒土豪时被打倒了。他亲儿子，为了追求进步，为了划清政治界线，和上头申请处决自己的亲爹。而她王葡萄可不管什么进步不进步，大着胆子在河滩的尸体堆里找到了半死的孙怀清，把他背回家，藏在红薯窖里，一藏就是二十年。她才不管他是什么地主？土豪恶霸？她只认他是她爹。她说：爹没了，我就是没爹了娃儿了。这才是最朴素，最真实的关系。她王葡萄只认人。王葡萄是个寡妇，而眼里没有伦理道德的寡妇就是一个打开的百宝箱，朝里探宝的人，都会发现王葡萄浑身是宝。他们发现王葡萄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女人，她始终只扮演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角色。她沉浸在和男人的交欢中，但是又不被男人所困。来了，她受之；走时，她也不强留。

她是动乱时代的“野物”，是“文明世代”的‘生胚’。痛了，便打回去；饿了，便向大自然索取。她活在自己混沌而明白的世界里，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人心如何变化，她在自己圈定的界限里活得自在，活得完满。

翻阅这本小说时，我想很难不喜欢上这个叫王葡萄的人。在如今我们这个世代里，尤其如此。达尔文在《进化论》里说到“适者生存”，而我们为了适应时代，磨灭最多的便是身为人的本真。看人脸色、审时度势、见机行事、察言观色，这些经典词句便是最好的明证。

我喜欢故事里的这个女人，喜欢她身上渗出来的生命原色。她如大地之母，从混沌初开之处走来，告诉我们剥除繁杂的制度、过多的欲望之后的另一种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