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悼词（下）

“你爸爸当年的那些事情，家里几乎没有人知道，非要在这个时候把当年的丑事都说出来吗？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娟子妈把手里的稿子团成一天，她有点激动，脑门上的青筋像一只肥硕的蚯蚓，此刻正在她皮肤下蠕动。

娟子有点压抑，起身走到卧室里，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记忆力，小时候，娟子的父亲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总是骑着一辆高高的自行车，把娟子抱到前面，带她去小公园里玩。小公园里可以玩的项目很多，碰碰车、钓小鱼、旋转木马、开小船等等在那个年代，能被爸妈带着一口气玩所有项目的并不多见，许多小朋友都对娟娟投来羡慕的目光，有时候周末大家庭聚会，大人们会带小孩一起来公园野餐，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只有娟子可以一直玩到离开，其他几个家里的小朋友委屈得哇哇直哭。

没有办法，爸爸就是这么任性地爱着娟子，他在父母那从来没有真正被真正疼爱过，所以等他有了娟子，他才不会管别人怎么想，就是把所有的爱全部通通给她。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娟子，为了女儿，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娟子也是无意间偷听到爸妈的一次对话，那天，她半夜起床上厕所，听到另外一个房间似乎在争吵着什么，似乎还听到妈妈在抽泣。钱建国，你可把我们娘俩给坑了，现在你工作也没了，你说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你现在腿变成这样了，以后可怎么活啊？ 你说你就为了然娟子穿得用得都比她表姐要好，人家妈妈在国外，挣得是美金，咱们两个普通工人，拿什么跟人家比。你干什么不好，你去碰瓷，你以为你有九条命吗？ 娟子从门缝里看到爸爸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碰瓷的意思，她只知道，有一天爸爸被送回家里休养，他出了车祸，后来失去了工作，再后来，腿好点了，爸爸就去了谁都不愿意去的化工厂上班，那里污染很严重，爸爸每次回家都一头钻进浴室里，洗干净了再出来。

可是那个最爱她的男人已经走了，娟子长长地吐了一口烟，终于没有人再限制她抽烟了。

娟子感觉现在这个家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白色蚕茧，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她和妈妈两个人，她甚至有点仇恨这个跟她相依为命的女人，她根本不爱爸爸，也不爱这个家，她只爱她所谓的面子，活在她精心编制的白色蚕茧里。

想到这里，她走出房间，从垃圾桶里拣出那张被揉碎的稿子，一点一点把它展平。

爸爸都已经死了，他为了我付出了他的一切，我想跟他好好告别，说说我的心里话，我不管别人怎么想的，我只想让我的爸爸一个人能听到我跟他说的话。你如果敢改动我一个字，打今起，就不是我妈！

说完，娟子把稿子放在桌子上，重重地用茶杯压住，转身走出家门，重重地关上大门，留下她失神地望着这一切，想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