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巷子里的姑娘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苍老的声音在漆黑的夜空中回荡,除却打更声,万籁俱寂。
更夫腾出手拍拍发麻的手臂,而后打了个哈欠,三更天了,离回家不久了。这么一想,他便漫不经心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百无聊赖地四处瞅看,磋磨着时间。
经过城北贫民聚集的小巷,他拢了拢衣裳,这旮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他得快些离开。可那离巷口不远的地方明显有一坨东西,更夫没熬过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凑近瞧了瞧。
像是躺了个孩子,更夫挪着步伐靠近,他揉了揉有些疲乏的眼皮。那地上分明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姑娘,只见她身上满是伤痕,脖子上的掐痕更是乌得发黑。更夫颤颤巍巍得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而后大惊失色地跌坐在地,继而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出了巷子。
“来人啦,杀人了……”他一边狂奔一边大喊。惊得附近民居纷纷燃起了烛光。
天刚破晓,闻声而来的捕快就将死去多时的小姑娘抬进了衙门,而后请来围观的百姓认尸。
只见一身着粗布麻裙的妇人随众向前看了看,而后惊呼:“真是夭寿啊,这不是酒鬼李钝家的闺女吗?”
京兆尹闻言大拍惊堂木,乱糟糟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堂下妇人,你可确信死者的身份?”
妇人敬畏地跪在堂前,信誓旦旦地说道:“青天老爷,民妇确信这女子是城北李钝之女李可儿。”
当衙差踹开李家摇摇欲坠的大门时,李氏夫妇正酣眠于梦乡,宿醉的李钝根本叫不醒,倒是他的妻子李秦氏听见声音后一骨碌儿翻身下床。
“各位大人,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李秦氏面色有些发白,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捕头冷冷地看了眼瑟瑟缩缩的妇人,粗声粗气道:“李秦氏,你的女儿李可儿死于昨晚,所以你跟我们去趟衙门吧。”
说完不管妇人如何的震惊,直接推攘着人进了衙门。
“可儿,我苦命的女儿呐,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妇人走进衙门,几步上前跌坐在尸体旁边,开始哭天抢地地哀嚎。
“肃静肃静!”京兆尹不耐地拍了拍惊堂木,而后将目光转向仵作:“可有验出些什么?”
仵作瞟了瞟尸体,“回大人的话,这女子是被人扼住喉咙窒息而亡,再看她衣不蔽体,身上又布满了乌痕与淤青,属下怀疑这女子是遭人玷污后再被其掐死的。”一番推理有理有据。
李秦氏一听继续哭嚷道:“青天大老爷啊,您可得为我那苦命的女儿作主呀!”
京兆尹眉头拧成“川”字,抑制着对妇人哭号的怒气与不耐。“好了好了,本官自会为你女儿作主,你可知那巷子里常有谁出没?”
“那巷子……”李秦氏恍然大悟又有些不确信,“乞丐张大常睡在那巷子里,只是他为何要害我的女儿?”
“妇人之见!”京兆尹不屑地睨了一眼李秦氏,“一个乞丐常年没有女人,见着了一水灵灵的小姑娘在自己眼前晃,难免会起歹心。事后又怕败露只好杀人灭口。”
“大人英明。”百姓纷纷跪下,感念着他们英明神武的父母官。
“来人,将张大逮捕入狱,秋后问斩!”京兆尹神气地一挥宽大的袖摆,给出了命令。
围观了全程的隋原等三人默不作声地离开了衙门,一路上都各有心事。
“叔父,您怎么看待那女子的死亡?”隋念忍不住问道。
“顾正,说说你的想法。”隋原将问题抛给了自己的下属。
“属下觉得……那女子可能并非是遭人凌辱致死。我刚才陪同念小姐上前去看了看,她的衣衫是被人扯烂了不错,浑身虽有淤青,却怎么也不像是……那样造成的。”顾正说罢右手成拳抵至唇下,似是顾及到尚未及笄的隋念。
“哦,那走吧。”隋原率先走在前面。
“去哪儿?”顾正跟隋念一脸莫名。
“没听那群围观的妇人说那惨死的小姑娘生前在迎风楼做事吗?我们去打听打听……”
“可儿昨日下午是由我送回去的。”迎风楼东家恒娘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那姑娘很招人心疼,爹是个酒鬼,亲娘早年病死了,现在这个是继母。她亏待可儿是常有的事,那丫头刚来我们酒楼时,瘦得只剩张皮。可儿人小,干活儿却伶俐,她说她要是不好好做的话就会被她娘卖进妓院。”
恒娘见三人专注地听她讲,继续道:“这得多狠的心,我见可儿身子弱,便昨日送她回家,再分别给她与继母一些银子,叫其给可儿好好补补身子……谁成想,昨儿个还好好的姑娘说没就没了。”
“冒昧问一句,你为何对那可儿这般好?”隋原语气里带着些试探。
“我呀,这辈子又没嫁人,无儿无女的,看见这懂事的小姑娘,是打心底里喜欢。”恒娘感慨道。
“叔父,我总觉得可儿的死没那么简单。”隋念不禁心疼起可儿来,明明跟她一般的年纪,却被困于生计,最终死于非命。
“的确不简单,按照恒娘所说,可儿的继母并非是好相与的人,可她在得知可儿死后却哭得那么伤心,委实不正常。”隋原眯了眯眼,语气不由得重了起来。“而且,可儿死得太巧了,她为何会死在恒娘送银子的那晚?”
隋念醍醐灌顶,急急道:“叔父的意思是可儿的继母为了私吞银子而杀了她?可即便不是自己亲生的,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儿银子而杀人吧?”隋念说完后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我们还要再确定一下。”隋原摸了摸侄女的头,心里不由一阵感慨,不是所有人都当得起“父母”这个称谓的,他们家的小姑娘还是太过纯真。
夜色侵染了天边,整个上京灯火阑珊。隋原、顾正带着隋念悄悄潜入了李家的院门,偷听着李氏夫妇的对话。
“你哪来的钱打好酒?”李钝含糊的声音响起。
“你管我,有你的喝就不错了,哪来这么多废话!”李秦氏蛮不讲理地吼道。
李钝没了话说,闷声喝起酒来,两人对新亡的女儿没有一丝悲伤。
“这下可相信了?”回府途中隋原问起侄女。
“嗯。”小姑娘明显被吓着了,人也不如白日里活泼。
“顾正,明日去知会一声京兆尹抓人,还有,给他提个醒,以后莫要再草菅人命了。毕竟,要是那日我同陛下说起,他可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隋原阴恻恻地望着前方,京兆尹不好动,但……也不是不能动。
京兆尹大清早就见到顾正受了不小的惊吓,他什么时候招惹到暗军那群煞神了?
“顾大人,清早前来可是有事?”京兆尹语带谄媚,虽说顾正官职并不见得比他大,可人是天子近臣,他自然得低人一等。
“昨日可儿一案事有蹊跷,她那继母怕是脱不了身,还望大人将其捉来好好拷打一番,也好知晓前因后果。”
“这……可儿不是遭人凌辱致死吗?又怎会与她继母有关?”京兆尹心有不悦,他办案暗军的人跑来指手画脚作甚?
“大人。”顾正加重了语气,他也看出了京兆尹对他的不满。“你莫不是不信我?那可要暗军的人来审?大人,往后办案还是细心点儿的好,你昨日所言所行隋统领都是看在眼里的,难不成你以为我今日来你这里是我的主意?”
京兆尹冷汗淋漓,心里那点儿不满早已烟消云散:“顾大人说的哪里话,这点小事哪需要劳烦暗军。隋统领的话我记住了,往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还请你们放心。”
尚在睡梦中的李秦氏被强行拖入了府衙,刚开始那刁妇还嘴硬,再上过夹棍后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所有。原来她想将恒娘交给可儿的那份钱据为己有,奈何可儿不同意,她恶从胆边生,掐死了那个素来唯唯诺诺的继女。
处决公告下午便贴在了府衙外面:罪妇李秦氏,抢占继女钱财并致使其死亡,特处以月底问斩,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