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能让我心安
才从书山投笔去，喜拂夜风习习凉。
人比较懒，每天只消学习七八个小时，就能爱上初秋时节这平平无奇的晚风。
“你读过«三体»吗？”走出教学楼，我问欣爷。
“读过，不过没读完，读到第二部就没往下读了。”
“大概什么情节上停的？”
“早忘了。”
“看来你不是很喜欢这本书。”
“嗯。听说很好看。”
“对。”他这是真忘了。
“你读完了？”
“当然。”
“上了大学就没怎么读闲书了。”
“巧了，我是上了大学才开始读。”
“你大学还看书的呀？”
“有什么问题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惊讶。
“我中学读得多。那些中小学生必读书目差不多都刷了。”
我一窘，我倒是没听说过什么中小学生必读书目。
“小说看得多，喜欢读故事，那些比较文艺的像什么«朝花夕拾»之类的，我是读不下去的。我记得初中那会儿，«鲁滨孙漂流记»我读了很多遍。还有那个，«百年孤独»，我硬是给看完了，哈哈哈！”
“我家里好像还有本«悲惨世界»没读完…”
“嗯，«悲惨世界»也好看。”
我是从来没想过用“好看”来形容那样一本小说的，想必他读出了一点意思。
“你的书都好厚。”我摸摸鼻子。我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读书看了看，封面右上角有“读完”的标记的书不过十本。有点惭愧，不想花钱买纸质书也腾不出地儿摆书，阅读还慢，四年下来读的书也不及身边这个大大咧咧的瘦汉子小孩儿时候读的多。
“但是我发现……我们也不咋像读过什么书的人。对吧？”我打趣道。
“确实。”他也笑了。都不太认真读书的两个人，扯起书来了，真乃一大奇事。“大学都读专业书，没心情看那乱七八糟的。”
“嗯……怎么说呢？广泛涉猎一下总是好的吧。”说这话我没什么底气，我也说不上来哪儿好，那几本书看不看，生活不会有太大变化，日子还是这么过，自身的改变也不敢说很明显。那就看个开心呗，但干着开心的事多了去了，看个书也没理由比别的娱乐精彩多少。事实上，像我们这样的平凡人，生活的样子多半还是取决于遇到的人和事，要走的路，如果生活向来庸俗，我们也做不了多么高尚高雅的人。不同于那些不忧愁吃喝生存的人，读了什么诗便去追什么样的远方。如此讲来，把专业书籍吃透读透的确更能改变命运，少说也把谋生的能力夯实了一点点。
可我那倔强的直觉依然认为，扩大扩大阅读圈，不会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可以改变一下这个世界在我们眼里的模样，以及我们对它的看法。至于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啧，这本身就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在没什么意思的日子里，用自己认为有点儿意思的方式去看待所处的环境，也算不错了吧。
“我手上也有篇小说一直在写，写着写着老感觉写不下去。不得不说某种意义上虚构是要比写实难很多的。”我在断断续续地写着一篇故事，当然，写着玩的，点子是两年前萌生出来的，一直想一直改，总觉得没法入眼，瞎编的老不如写生活中的所见所感酣畅淋漓。
“我觉得你写的那些东西就跟流水账日记一样……”他不以为然地说。
“……”
他知道我平时喜欢写写记记，有啥想法就花点墨水写下来，发到一个他也浏览的平台上。我是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文字像不像流水账，我每字每句都挺费时间去仔细斟酌的，有时一百来字，坐那儿苦思冥想半个钟头。或许是人在此山不观全貌，自个儿看不到自己的缺处，以为只要下了心思，即使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东西，质量也不会太差。写作是我为数不多真心喜欢做的事情，突然听见这样不留情面的评价，颇为沮丧，整整一夜没缓过来。
两年前的一个清晨，我睁眼醒来，刷朋友圈，各色的人各色的生活涌进我不太清醒的脑袋里，霎时感触良多不吐不快。几天后，我把那天醒来的十几分钟想到的东西写下来，苦苦乐乐悲悲喜喜全部倾吐而出，感觉极好。此前闲来无事我也会敲敲键盘写点短文打发时间，但并未那么疯狂凌乱地倾吐过。那时没几个朋友的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成本非常低且对我来说很有效的宣泄情绪的方法，一发不可收拾。一开始，想到啥说啥，屁大点事一股脑往里塞。慢慢地，觉得能写得更好更有观赏性一点——自己观赏也是观赏——就稍微刻意地字斟句酌，甄选细节。再后来，又想，我是不是有一天甚至能搞出点配发出去给人看的文字，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有的梦想，只是看自己大学选了个工科专业，照理应该没那本事了，但此时似乎又燃起了一丝丝希望，于是更把自己写的每一句话当回事了，每次下笔都当作一种“练习”。
直到风清云朗的今夜。
欣爷一下让我明白希望终究只是希望，我所谓的努力没有让我的文字更有价值，像做了很久的一场壮美的梦猝然而醒，发现周围啥也没有啥也不是，失落感不轻。我究竟是写了十万个字，还是浪费了几十上百个小时的时间？要不要继续浪费？这是件陪伴我生活的事情，说放弃就放弃，舍不得。一般的失败我都可以坦然接受，最多用阿Q精神麻痹自己，一觉醒来照样快快乐乐，然而在这件事的挫败之下，我得拼命忍住眼泪。
往后几日，我时常有意无意地回忆两年前的那个早晨。我渐渐想起，促使那时的我拿起笔的，根本不是什么梦想。我不过想寻找一个出口，抒抒心里所想，即便想法都很幼稚。若今天的欣爷回到两年前对我说同样的一句话，我怕是理也不会理他。因为我需要的正是一篇怨天怨地同时激励激励自己的“流水账”。就算我不特地费神雕琢我的文字，那微不足道的进步也总会产生的，就像傻子搬砖，力气总会越来越大。
既然出发的决定不会改变，初衷也只是说说感动自己的话，似乎也就没有了沮丧的理由。浪费时间何妨，我这条命，也没有多金贵。
读几本书写几个字，于我此等凡人而言，说白了相当于找个人聊聊天，但这个人看不见摸不着。读到契合自己的观点和故事，写出自认为有趣的字句，就跟聊天聊到点子上了一样，会欣喜雀跃甚至热泪盈眶。有些心绪和经历的人，都可以吧啦吧啦写出点东西来，这是谁都有的能力，只是有的人在生活中并不乏诉苦诉乐的对象，或者并不觉得通过对着虚无的对象输出文字能够获得快乐和满足。
而我不过是个享受在方块字的世界里自言自语以及倾听他人的自言自语的人，这让我感到心安，让我活得更舒服自在一些。就算别人对我的自言自语嗤之以鼻，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2020.1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