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与乞丐
璃龙学长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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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要在天亮之前结束这一切。”
这个念头自打周乞丐看完那封信时就一直游荡在他的脑海中,就如鬼魅般缠绕着,缠绕着。
他仍能记得信上的内容,里面的大概意思是汇报这座城的布防位置以及驻扎多少人马以及粮草路线。出乎意料的是,写这封信文字并不是汉文而是金文!
周乞丐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残暴的金人,他们是啖羊的恶狼,食人的猛虎,时隔几十年仍能记得他们骇人的样貌,身上散发出可怖的杀气,以及血腥气。他们如同饿鬼道爬出来的恶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绞杀生灵。
夜遇
“他为什么跟金人有联系?”
周乞丐在自己的破草席上翻来覆去,自己如同烧锅贴似的,浑身燥热不安,想睡却睡不着。
几个乞丐被他的动静吵醒,张嘴骂了几句驴日的便继续翻身睡去。
他猛地踢开破被,胡乱抓起篝火上破瓦罐里的剩饭,大嚼一通,扔下一句,“妈的,去就去!大不了死!”打开破门,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夜中。
“轰隆,轰隆。”几道闪电如白龙冲破夜空,轰隆之声便是白龙咆哮,转瞬间亮如白昼却又熄灭,路边几棵树被风雨吹的来回摇摆,这突如其来的场雨打破今晚的寂静。
树旁的一座小庙里,一个人正用一把镐头,一下又一下地挖着庙殿的地面,翻上来的泥土蓬松发粘,其湿润的气息散发在空气中,渐渐地一个被破布包裹的长物显现在泥土中。
“找到了!”周乞丐眼中一亮,利索地将泥坑里的东西扣出来,急忙背在身上,往南门口奔来。
“铛铛铛”,周乞丐听到打更人敲起了铜锣,随着锣声他的脚步更加快了,呼吸变得急促,浑身的血渐渐沸腾,心脏砰砰直跳,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第一次打仗的时候。
城内南门处
已有几人躺在地上,从他们嘴里发出哎呦哎呦的呻吟声,证明他们还活着。他们是把守城门的卫兵,一个个杂七杂八地躺在地上,手中的兵刃散落一地。
男人扭了扭脖子,随后冷笑一声翻身上马正要骑走,却听背后一阵恶风来袭,“唰”的一声,男人反应迅捷,丝毫不慌乱仅是翻身便躲过,“一物掉落在地上的积水中,似是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片涟漪,缭乱一潭湖水。
男人瞥去,原来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哼哼,一把锈刀。”他嘲弄地用脚尖将锈刀猛力回踢,继续翻身上马,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站住!”声音洪亮,
“哦?”男人在马上俯视着来者,原来是周乞丐。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这里。”乞丐捡起地上的锈刀,一边用手细细抚摸着,一边踱步挡在马前。
马上之人呵呵冷笑道:“看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了。”
“没错,呵呵。谁会想到一代侠丐伍传风竟充当了金国的走狗?”
马上之人正是此城的丐帮帮主伍传风,城内人皆言其人心善,任侠行义,曾率众丐仗义斗贼。
“哼哼,我这一辈子行侠仗义,到头来有多少仇家想取我的项上人头,为何不为金人办事呢?只要他们进了城,我就不再是丐帮帮主,而是大金国的官!任何阻挡我仕途的人都得死!!”伍传风厉声喝道,顺势抽刀就劈,周乞丐早已料到他会动手,提前运力挥刀挡去。
“铛”的一声脆响,手中的锈刀已是断了一半,而另一把刀已经没入周乞丐没有手臂的肩膀,鲜血流出。
“呜……”他咬着牙急而抽身俯在地上,喘着气。
“呵呵,你这厮就这三脚猫功夫逞什么好汉,就凭这把锈刀。你不过是一个曾犯了重罪充军的老残废,你能活至今日也是亏了我照顾,就这样报答我?”
“你就不怕守城士卒发现?”
“嘿嘿,老子已经给他们喝的酒里下了蒙汗药。”
“你这狡猾的奸细!”
趁其不备,伍传风踮脚飞身下马扼住周乞丐的脖子,被疾风裹挟而至的雨水顺着伍传风的短髯滑落,“嘿嘿,你才是奸细,你的父亲就是因你而死的,你所在的军队也是因为你而全军覆没,你还认为你不是奸细吗?你为何还活着呢?”伍传风脸上显露出一丝冷笑,眼中满是鄙夷。
三个月前 宋境内某一边城
他头发又长又脏,有的甚至都打结,满腮络腮胡看起来都是油滋滋的,双目半睁半闭,五官如斧剁刀刻一般。他身上裹着条破洞的粗布衣衫,只穿了一只鞋,很显然他是一名乞丐。
此时,他的双目早已迸发出饥饿之火,他已经三天水米没打牙了,饥饿最是恐怖,对乞丐而言,饥饿会变成有实体、有体积的实体,比受千刀万剐还痛苦万分,似是在他的肚子里有一只青蛙在蹦跳,每时每刻都在撕扯着肠子,在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地呐喊着:“我饿了,我要吃东西,我要食物、食物!”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捧着一只破了口的瓦罐,求爷爷告奶奶这不知花了多少时辰,正当他以为今日怕又是要饿肚子时,一处深宅大院的大门被打开了,迎面出来的是一个女人,面容生得甚是俊俏,杏眼柳眉朱唇,妆容淡雅,她掩袖找乞丐过来,后将家中一些残羹剩饭倒进他的破瓦罐中,他一番千恩万谢后直接来到一处墙角边。
左看看又看看,发现争食儿的狗没来,便放松下来依靠在墙边,一点点蜷缩身子,将一只手伸进瓦罐中吃着难得的饭菜,虽然有些馊臭,但仍旧吃得滋滋有味,甚至吃完后仍不甘心,又将井水倒入瓦罐中,摇晃许久将掺合着油花的水一起祭奠了五脏庙。
按往日来说,待吃饱喝足就地而卧睡觉非睡到天昏地暗不可,可今天不知怎得,自从见过那个给他送剩菜的女子,心中突然生出许多直扎心肺的酸楚,为什么这个女子竟与自己的挚爱如此相似呢?他的脑海中又萌生出年轻时所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情
回忆
在一座深宅大院中,两人争斗之声愈演愈烈。
“孽子,着实可恶!你可知那女子是何等卑劣,你且知她是在利用你?其父曾率军抵御金人,全军覆没后投金国,其家没入官府,如今你欲娶她,正合她意。古有你好大的胆子爱上一个投敌叛国之人的女儿。”
只见一个蓄长须的男人手持鹅蛋大小的木棒重重打在青年后背,他的脸因极度愤怒而青筋满布,“嘭嘭嘭”青年被打得浑身战栗不止,长须男人边打边骂,话语粗鄙不堪,
“我不管,我不要娶你说的那家女子,我就要找她。乐妓又如何?我就是要娶金姬!”青年人已是伤痕累累,也不管自己的后背的伤势,直接梗着脖子反驳道。
“哼,此等女子地位卑贱,汝乃当朝名门望族之后,为父为你挑选的女子,哪个不是金枝玉叶?你为何不肯呢?若是你与那女子结合会使整个家族蒙羞,令朝中大臣怎么看?你说!!”那人皱眉道。
说话的年轻人正是二十年前的乞丐,他本名周晓,其父周莫乃是朝中大臣,当他知道自己独子与异族私定终生后,大怒道:“竖子遗祸吾家!!”
最后为了家族命运,父亲以死相逼,周晓不得已只好向父亲妥协,与那金姬一刀两断,终生不得相见。
岂不知隔墙有耳,诸多小人以及有怨者广散其谣言于天下,言某周姓大臣里通外敌,当朝皇帝得知龙颜震怒,欲将其处斩,幸而周莫不顾年老之驱直言自己为主谋,与他人无关,自己的儿子毫不知情。
可怜年纪花甲侍奉几代皇帝的老臣竟被流言蜚语中伤,惨死狱中,幸而有忠义之士一直劝谏皇帝,皇帝这才答应免周晓一死,抄家没入宫中,而周晓则因是功臣之后,得以免受黥面之刑,将其遣送边疆戍关卫敌。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这句话父亲从小就对他说,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为何皇上被蒙蔽视听?信用奸贼?
他的泪水已经流干了,脸上满是伤痕,嘴唇干裂,枷锁束手,神情恍然地看着自己家,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能归乡?
围攻
戍边之地坐落于金宋边界,冬时寒风凛凛,夏时蚊虫肆虐,寻常之人不喜欢这个苦差事。
随军抵御外敌,夜深人静时时不时从远方传来阵阵狼嚎之声,让人难以安眠。
周晓原本白净的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两只手被刺骨寒风吹得皲裂而不知。
在兵营里,众士卒肆意辱骂取笑周晓,说他是奸细之子。
“你不是我大宋国民,怎得能当大宋士卒?你这厮莫不是奸细吧?”一个士卒恶狠狠地瞪着他,随后唾了周晓一脸口水,周晓受到接二连三的辱骂彻底被激怒了,他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直接与那人扭打起来,使出几个冲拳,却被那人轻松躲过,而后那人一个利索的扫腿,周乞丐转眼间已是栽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众士卒见状哄然大笑不止。
他们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如同奴仆一样驱使他,有人想制止他,他们却说:“他是奸细之子,有什么值得怜悯的?”
有人却挺身而出替周晓说话,那便是曹华,他呵斥冒犯周晓的士卒,将其狠狠痛打了一顿,又亲自传授周晓武艺,并告诉他,要用拳头说话……
随着时间推移,周晓渐渐融入众人之中,一起说笑,一起操练一起种田,在河中洗澡一起生活……
几年后某天夜里,金人趁着夜深人静时率兵偷袭,寻哨兵眺望远处尘烟浩荡,族旗器仗,蔽郊满野,铁骑往来如云,战马嘶吼、马蹄哒哒,以及金人战甲晃动之响声由远及近传来,登时不寒而栗,急忙哆哆嗦嗦地打着响锣,扯着嗓子大喊道:“金兵来犯,金兵来犯!!”
一时众兵人心惶惶,想找主帅的时候,有人说主帅早就弃城而逃,胆子小的听罢直接扔下武器而走,而剩下的一帮子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所谓人无头不立,鸟无头不飞。
宋军失去将领如同一盘散沙溃乱四散,不少金兵趁乱利用云梯进入城中,乱杀一通。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嚷道:“直娘贼!是爷们的随我杀金狗,杀一个赚一个!!”此话由于寂空炸雷,响彻寰宇,有不少兵中血勇之辈听此话纷纷随那人冲锋,利用人数优势还真杀了登城的几个金兵,可终究是螳臂当车,架不住来犯的金兵太多如潮水般涌入,转眼间城门打破,
四面鸣鼓哭嚎声喊杀声震天动地,战场上云尘连天,日色赤暗,分不清鲜血与光芒,两方交缠在一处,有的抬腿要逃,却被敌人插管胸膛,迸出股股热乎乎的鲜血。
如飞蝗般的箭矢射向宋军,躲避阻挡不及之人霎时变成刺猬。
真可谓是刀光闪耀,人头乱滚,尸横遍野。
周晓也被乱军裹挟其中,他眼睁睁地看到身边的人被骑马纵横的金兵手中的铁骨朵击死,血肉横飞溅了自己满脸,只觉两股战战,他扶正头盔,手持武器,与众人一起与金人厮杀在一处。
忽见一宋将身被三创而力战不退,持器与金兵斗之,最终被金人用刀刺三次这才倒地,临死时一直在说:“杀敌杀敌。”后来周晓才知这人正是曹华”
流亡
“嘎~嘎~嘎”几只乌鸦从远处飞落在一颗枯树上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以猩红之眸审查死亡。有几只已经迫不及待落在死尸上啃食尸肉。
不知过了多久,周晓从人堆中颤巍巍地爬出,他环顾四周满地皆是尸体,在前一刻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妻儿老小,今日却成了死在异乡的鬼……
血腥味一直充斥在鼻腔中,他的脸上满是血污,身上的衣衫已被染红,脸色惨白,一只手被砍掉,他急忙缠上布带咬着牙包扎好伤口。
他仍能记得一个金人朝他劈来时,他被旁人撞开,这才劈歪捡回一条命。
他默默地在战场上搜集着死人身上的财物,一路往南逃,只记得自己跟行尸走肉一般走走停停,脚底都快走烂了,四处流浪乞讨这才来到了这座城……
城中某条熙熙攘攘的街边上躺倒一人,身着破烂衣衫,鞋底早已磨穿,身前放着一只破口的碗,破草帽遮住他大半张脸,旁人看不清样貌,但看此人穿着打扮就知,这是一个乞丐。
有些人还未完全靠近便闻到这乞丐身上那股子厚重的酒味。
乞丐睡醒了,揉了揉眼睛,抓了抓杂乱的头发,睡眼朦胧地晃了晃酒葫芦,却不小心松了手滚到一人脚下,“啪”酒葫芦被那人一脚踏碎,乞丐见状大嚷道:“我的酒,我的酒啊!!”
踩碎酒葫芦的那人生的一副母狗眼,鲶鱼嘴,络腮胡,生得膀大腰圆,此人乃是当地一恶人,诨号“滚刀肉”。
“妈的巴子的,那个倒霉的东西碍了大爷的脚?”滚刀肉怒目圆睁,竖起眉毛。周围人一见滚刀肉那副尊容便纷纷闪开。
“酒……酒……我的酒。”乞丐费力地扒拉开人群,摇摇晃晃从人群走出,来到滚刀肉面前,慢慢俯下身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捡拾地上的碎片,将其举起,上面残存的酒水一滴一滴流到嘴中。
“大哥,就是这人扔的酒葫芦。”一人叫道。
“妈的,找打!”滚刀肉挺起身来,一把薅住乞丐的领子,挥起拳头就要打时,却被后面一股不知名的怪力牢牢抓住,他回首望去,只见一位身如高塔般的汉子,浑身肌肉虬结,他单凭一只手便死死攥住滚刀肉的拳头,铜铃般的双眸怒视着他,滚刀肉与之对视的刹那间,身后顿感一阵恶寒。
“呜……呜”滚刀肉咬牙切齿地绷着劲儿企图挣开,而自己的手却未移动分毫。
“哎呦”“我的娘呀。”“诶呦。”再转眼看去,包括滚刀肉在内,总共五个人被那汉子给撂倒在地,众人见状惊的是目瞪口呆,只有乞丐视若无物,呆呆立在那里。
人群之中有人低声问道:“这人是谁啊?”
“哎呦,你不知道诶。这可是大名鼎鼎的侠丐伍传风呐。”
“没事吧?”伍传风将乞丐拉起,帮其拍落灰尘。
乞丐只是回了句:“我没事。”转头俯下身继续拾起地上的残片,一点一点舔上面残留的酒水。
这是周乞丐第一次与伍传风相遇,也是受伍传风引荐周乞丐得以加入丐帮,不再受地痞无赖叨扰,有饭吃有地住,不再受寒风苦雨的侵袭。
他与一众城中乞丐们畅意饮酒,率群丐惩击地痞流氓,或是救济孤苦弱小之人,好不快意,周乞丐打心底里钦佩伍传风的豪杰之气。
怎料某一日,周乞丐阴差阳错地发现了一个秘密,他看到金人给伍传风写的密信,用金文写的,换做旁人看不出来,而周乞丐曾与金人打过仗,自然多多少少懂着一些金文。
他紧紧攥住了那封信,陷入了沉思……
后话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在军营外匍匐着一个老乞丐,浑身已被血染红,生息已无。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士卒用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其僵硬的手掰开,信上用汉文写着此城的布防位置以及人马数量。
而后又有手下来报,说离城门外不远也有一具尸体,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侠丐伍传风,经搜查得知他的内兜有一封由金文写的信。里面的内容则是询问此城的布防情况,以及授予何等官职。
那军官最后只是上报长官,有两个匪类烦扰城内百姓已枭首示众。
我想估计没人关心这个老乞丐的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