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钟爱一生的情人
醇香绵长的父爱滋味,像一杯美酒,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熠熠生辉,温暖着我懵懂无知的青春。那滋味,盘桓在心底,盘桓在意念,如生根磐石,动摇不得,挥之亦不去,迫使我不得不噙着泪,在一个暗夜寻归……
年少时候,父母盼女成凤,我被他们送到了一处口碑较好的乡镇中学读书。十三岁,我便离开家,开始了住校生涯。
那时候的农村,闭塞,贫穷,家里没有副业,靠着二亩地生活,日子的艰辛可想而知。但无论怎样艰难,父母却不让我受一点儿委屈。他们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粗布衣服年代,我的“的确良”衬衫和运动鞋,吸引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这让我颇觉自豪,满足了那点小虚荣。
那时候,学校里没有馒头房,我们都是带自家的干粮,在厨房里加热就行,菜更没有,咸菜也是自己带。学校里只有水票和稀米饭。[真不知我们怎熬出来的]半月回家一次,带的口粮最多吃一个星期,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父亲给我送一次。
父亲是个典型的山东大汉,身材魁梧、健硕,像极了祖父,高挺的鼻梁,双目炯炯有神,你若有隐晦,他那双眼睛绝不容纤尘。我直到现在都以为,我的大眼睛便是遗传基因。之前,父亲是一个兵,服役五年,这批和平兵就转业回了家。听母亲说,父亲转业回家,县里来人通知他去武装部报到。那时候,交通不便,父亲正在外地守护病重的姥爷。送信的人没找到父亲,就临时叫别人顶替了。
父亲不太爱说话,很多时候都是沉默不语。他经常穿一件老蓝布衫,一条灰裤子,三十里路,他骑一辆笨重的大金鹿自行车,风尘仆仆的赶来。年少的我,还体会不到他的辛苦,总觉得他衣服破旧,羞于在同学面前提起来,我总是拿起馒头就走,头也不回。
如今想来,少不更事的我,有多伤父亲的心啊!但我的态度,没有挡住父亲送馒头的脚步与热情,而且,一送就是六年,从初中送到高中。
有一次,秋后的时候,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我心想,完了,晚饭没着落了,这鬼天气……坐在教室里,我呆呆的发怔。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咉在暗黑的窗前,是父亲!我激动难抑。他虽然穿着一件雨衣,但是这么远的路途,早已经浑身湿透,不用说,裤腿上满是泥巴了。我跑出教室,接过父亲手里的布兜,瞥了一眼,很奇怪,那个花布兜竟然一点儿都不湿!父亲好像有话说,没等他开口,我就一声不吭的跑开了,留下他怔怔的站在那儿。年少无知的我,不懂得分担他的辛苦,反而成为他的负担,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耿耿于怀,不肯原谅自己。那是三十多里路啊!暴雨和泥泞……
晚饭的时候,我习惯的拿出馒头和咸菜,却发现多了一个塑料兜。我好奇的打开它,一阵肉香扑鼻而来,一块块红通通、油嘟嘟的瘦肉映入眼帘,我美美的啃着,太多了,还分给了一起吃饭的同学们。这可是饕餮大餐啊!那时候,农村孩子几乎不识肉味,只在过年时才有幸吃到肉,而且一般都是客人走后吃剩的。看着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一股自豪感涌上心头,第一次感觉父亲是那么的高大……
这是什么肉呢?我一边吃,一边猜测,忽想起父亲蠕动的嘴唇,一丝悔意飘上心头。窗外的风雨似乎更大了……
后来知道,那令人回味无穷的是野兔肉。
冬闲了,没有农活可干了,父亲想着改善我的生活,就约了战友去打毛。野兔多的很,晚上出来祸害庄稼。时年,国家还没有颁布保护野生动物的法规,所以并不违法。他们弄来猎枪,肩上斜挎一个布兜,头上绑一个手电,晚饭后就出发了,一直到深夜才回。
那一个冬季,我几乎没断过这美食。
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已是鬓发苍苍、步履蹒跚了。我却从不敢与他对视,我怕看到他那双眼睛,一不小心就会泪流。父亲,我钟爱一生的情人。岁月蹉跎,你的青春何驻?我集华美乐章,难诉养育情长,我釆诗词歌赋,难言父爱恩高。汗颜的是,我甘于市井平庸的生活,没能成为他的骄傲,但他依然当我是手心的宝。
猎枪早在八十年代末期就上缴国家了。如今闲暇之余的他,总是呆在菜园。整整齐齐的田垄里,那些菜被他精心伺弄的郁郁葱葱,成了我家餐桌的大本营。他依然爱着我,为我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老兵,他没有抱怨过生活的不公。青春的磨难,岁月的洗礼,不改热情与初衷,没有绝望颓废,平静的生活,淡定从容的心境,如云水情怀,在这个浮躁的尘世,自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温馨着我的人生。
再也没尝过那样的肉香了,有时我们在饭店要些兔肉,但不是记忆的滋味了。
于是,我噙着泪,在梦里寻找校园野兔的香味,寻得个父爱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父爱的滋味,甜中有酸涩,福中有苦楚,温暖中亦有太多的感动,不话沧桑,只摘颉感触,稍稍与君聊,来减少些内心的负疚吧。
好在,父亲还健在,我还有陪伴他的机会。
父亲在,春风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