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3）
文｜晚鸿
远山（3）
虽然提前收到了孩子的照片，可王喜发还是对眼前这个背着旧书包拉着大行李箱的半大孩子感到陌生。这怕是人之常情吧，他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心头不觉掠过一抹凉意。
就在这时，那几张被揉烂的信纸又从他脑子里的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信是一个月前刚刚收到的，一想起信的内容，就会感觉到心窝被重物撞击般的疼痛。
敬启者：
王先生，您好！
下定决心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就算报警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还是希望您可以读完这封信。
大约十年前，我见到了您发的寻人启事。第一眼看到启事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可当我看到启事里对那孩子胎记的描述，还有一样的年纪时，我确信您要找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小山。无法想象您是如何从千里之外的城市找到这个小山城的，但当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你找到我们。
刚见到小山的时候他还不到两岁。儿子儿媳一直想要个孩子，却始终没有音讯，最后他们花光了积蓄从一个人贩子手里买来了小山，听说是从南方的一个医院里抱出来的。我是后来才知道了这事，可孩子买了总不能给退回去，又不好报警，只好留下了这孩子。
养孩子需要钱，几个月后，他们两口子把小山交给了我就南下打工了，他们是一门心思把小山当成亲儿子养的。可谁也没想到，出去还不到一年，两口子就出了事……
这封信很长，前前后后足足用了五张横纹信纸，字是用圆珠笔写的，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成堆的蚂蚁搅得他心神不宁。信里差不多把从孩子来到那座山城直到最近即将高中毕业的大事小情都向自己汇报了一遍。信纸前的男人刚看几行就想把信撕碎，但是作为父亲，又忍不住地想了解孩子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这才耐着性子读完了最后一个字。
那对夫妻南下打工时跟了个黑心的包工头，丈夫在干活时从脚手架摔了下来，人当即就不行了，妻子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后来竟不知疯到了哪里，转眼间一大家子就剩下小山和他那个爷爷两人。
读到这里，王喜发觉得这家人也不容易。当然无法同情他们一家，自己一家才是直接受害者，想想全家人背负了半生的苦痛与内疚，又想到自己的儿子在这样的家庭里待了这么久，这些年必定受了不少苦。这样想下去，他对这家人便重新燃起了恨意。
每年节假日，小山的这位爷爷都请邻居扮成小山的父母和他通电话，他只对邻居们说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没了爸妈。孩子越大，谎也越难编，后来干脆连电话也不打了，繁重的学业逐渐填充了那颗危险的好奇心。
小山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在小山面前却作出一副大字不识几个也出不了远门的模样。我怕小山离我太远，哪天知道了真相，只好用这个法子把小山留在我们山城。这封信也是偷偷写的，事先也只让小山来寻亲，没提你们的事情。
这家伙倒是把自己撇了个干净！王喜发既惊喜即将和自己失散的孩子团聚，又为如何让孩子接受自己犯愁，就在这样混杂的心情下把信揉成了一团，只留下了随信寄来的照片。
一个月前的往事在眼前瞬放，回忆褪去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半大孩子还杵在原地，正不知所措地揉搓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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