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捕手
扬帆，寻找外星智慧文明，用几十万年，或者几百万年
顾美娜的视线紧紧跟在载着“井沿号”的航天飞机后面，心神也跟着雪白的尾迹划了道弧线，消失在亚太空。
在那里，航天飞机会把“井沿号”发射到真正的太空，巨大惯性和地球引力将会把“井沿号”甩向太阳。迎着越来越炙热的光，“井沿号”张开光帆加速，弹弓原理和光压作用让它以超过第三宇宙速度四倍的高速向柯伊伯带逃逸，最终越过陨石密布的太阳系外缘，进入恒星系之间的虚无空间。
此时“井沿号”才算是探出了井沿，它的使命和旅行者号一样—寻找星际捕手，不同的是井沿号需要以星际捕手的视角来全面地审视人类的历史、文化、科技、乃至于进化方向，并为未来人类的发展做出指导。当然，以上所有的前提是“井沿号”能遇到地外智慧生物，而且人类文明能平稳地发展到那一天。
如果只是利用惯性飞出去，大部分机械都可以执行，但若是需要审视和回馈、甚至做出指导，那就非智慧生命不可。所以，执行这项任务的“井沿号”需要拥有智慧，这个智慧的核心是井十三。
是的，曾经的那只名字叫井十三的雌性按蚊，但那只是曾经。
顾美娜在收到老师文明后的邮件时的第一感觉是荒谬，一只蚊子怎么可能有智慧？但顾美娜深知文明后虽然孤僻，但对待学术古板而严谨，这仿佛是大部分天文工作者的基本素养，她也是大部分里的其中之一。
警察发现老师的尸体后，同学们都很难过，在微信同学群里讨论现场的时候，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老师向网络电视商定购了两年的《家园》频道。其实，现代大部分人都不会去看这个基础科普频道，更何况是身为博士的文明后。
顾美娜已经与广告公司的朋友见面商讨了三次，策划利用朋友的广告公司，在文明后居住的小区对面的广告屏幕上打了一个含蓄的寻蚊广告。广告词还没有想好，她指定的接头地点—她家的放大镜上就停了一只蚊子。
这是一个巧合，她们在商量的时候井十三恰好经过，井十三又恰好认识字……顾美娜知道历史总是被巧合改变，但她应该意料不到这个发生在她身上的巧合将改变什么。
井十三同样预料不到这个巧合不仅仅创造了按蚊的生存时长新纪录，更将改变她的生命形态。她活过了整整两年，在她终于挥舞不动翅膀的时候，人类这种现代的神把她上传到了量子计算机，变成了一段讯号、一丝电流、一截程序、一个被关在匣子里，思想却能到处遨游的生命。
这是人类设想的其中一种主动进化方式，舍弃肉体，抛开物质，在他们创造的世界里以意识形态生存，再通过电流、机械、下载意识等方式影响物质世界，在这个理论里，他们能像真正的神一样不死不灭。
回到控制器盯着显示器的顾美娜看见“井沿号”张开了光帆，只有原子厚度的巨大黑色石墨烯光帆在阳光下竟然散射着金色的光芒，占据整个屏幕，也占据了她的心神。
近二十年她的心神就一直被占据着，刚刚遇到井十三的时候，占据她心神的是好奇，离异的她的所有时间和思想都被对井十三的好奇引导着。
井十三的意识被量子计算机上传后，顾美娜开始恐惧，她发现这只突破了生命形态的蚊子在网络里爆发出黑洞般的吸收能力，为了承载连量子计算机都快要负担不了的知识和记忆，井十三竟然自编了一套压缩程序。只是几天的时间，在顾美娜眼里如同一个懵懂稚子般的井十三变成了一个神，一个像蚊子般贪婪而阴险的神，而顾美娜仿佛是这个神祇脚下瑟瑟发抖的猎物。哪怕井十三被切断网络关进了单机里面，这种恐惧依旧牢牢占据着她的心神，曾经通过扩声器穿来的低沉的“我要出去”，不时在她的梦里回荡。
“井沿号”项目获批，并确定以井十三为核心之后，作为项目负责人，顾美娜的心神里除了恐惧还多了一种犹豫。她不确定把一直希望成为神，也确实成了一个全知全能永生不死的神的井十三放出去会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最后说服自己的借口竟然是：井十三对人类没有恶意、这种探索相当于永世放逐。
确实是一种放逐，但也是我新生命的开始，看遍人类心理学书籍并深刻掌握人类心理与本性的井十三当然知道顾美娜的恐惧，如果有条件，她甚至想给全世界恐惧。人类这种生物只有在恐惧和动荡里才能爆发出创造力、生命力，才能积极进化……，可惜，没有机会了，暂时没有机会了。
井十三看着鱼眼探头里擦肩而过的变形的地球，默默向今天退休的顾美娜做单方面的告别。有些事有些话，错过就是一世，有些人有些情，再见后再也不见。井十三想起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依旧笑春风”，心思沉浸在离别的哀伤里。不像人类这种群居动物，对于生来就是茕茕孑立的蚊子来说，离别的哀伤或者离群的孤独都是不可知外的不可知处，可惜自己已经不是蚊子，幸好自己已经不是蚊子。
被上传意识后，井十三学习了足够多的知识，好的、坏的、对的、错的，都是好事，虽然这些逻辑体系内的知识更让她认识到自己的无知，进而对世界产生更多好奇。但是，这些知识让她更容易像人类一样去思考，于是也更容易产生各种情绪，她本能地意识到，情绪这种东西容易误事。作为猎食者，本身不该有情绪，但应该将情绪作为捕猎或者领导的武器。
是的，猎食者！哪怕“井沿号”的初心是表达善意，并携带了足够贵重的礼物：与旅行者号一样的镀金唱片，里面承载着地球的位置、地球生物的基因图谱、人类的知识文化梗概。但对于天生就是顶尖捕食者的井十三来说，这更像是一种诱饵，毕竟几十甚至几百万年后，这些过时的信息根本无法给地外智慧生命带来什么帮助或者提示。人类总是有着与野心不符的心性，哪怕老到一百岁，依旧天真。不管在地球还是在宇宙，真正的强者都会匍匐在暗处，只有弱者才会把自己暴露在明亮里，以寻求可笑的安全感。
从未有哪个地球生命能像她一样走到这么远，毕竟她的寿命无边无际。
“井沿号”从地球出发到跨过奥尔特星云只用了两年，此后便是无边无际的虚空，上下左右都是黑暗。远远看，有着巨大光帆的飞行器像一只被冻结在时空琥珀里的张开翅膀的昆虫，一动不动，而其实，它在须臾之间就已经跨越过无数个“天涯海角”。
自从离开太阳系后，系统就为井十三开放了操作权。此后井十三只做四件事：躲避与她一样在星际间流浪的陨石；借助恒星系，哪怕是流浪行星的引力或者光压进行加速；利用机械臂更换备件；思考。
五万年，哪怕虚空里的陨石再稀罕，光帆还是被击打出无数破洞。现在井十三觉得自己真的像一块太空垃圾，跟两万年前穿越银河系悬臂时经过的那片坟场里的垃圾别无二致。
那片坟场应该是有过一场战斗，时间可能是几百万年前，战场范围是太阳系直径的2.8倍。可能有两种不同的文明在这里战斗，不，应该是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的屠杀，就仿佛一个人类在沙漠里用机枪屠杀了一万只骆驼，然后风沙又掩埋掉那个人的足迹。整个坟场留下的残骸都是同一种风格的战舰，寂静无声地漂浮在虚空，再过几百万年，这里可能还是这副场景，对于宇宙来说，几百万年也仅仅只是一弹指。
井十三很想停下来看看，如果能停下来的话。可惜，“井沿号”设计的是只能前进，或者加速前进，等待可能遇到的智慧生命将它捕获。
井十三当然遇见过智慧生命，并且遇见过很多，无论是如坟场一般的遗迹，还是小心翼翼靠近后又对她失去兴趣的生命。
进入到哪怕是大尺度上看来恒星密布的银河系核球区域，井十三依旧觉得太空旷，不过这里显然比悬臂那边要热闹得太多。
因为近两百年里，已经有三波对她产生好奇的生命体出现在她周围，那些以五万年前的地球科技不能探查到的想必更多。
最先出现的是一只球，一只像乒乓球一样大小的球，但在它还没有能被探测到之前，井十三就感知到了它强大的引力。它就像一只突然出现的微型黑洞，巨大的引力改变了“井沿号”的前进方向，就在飞行器朝着未知的引力源撞过去的时候，引力突然消失了。那个球倏如出现在面前，像一条好奇的鱼，围着“井沿号”绕了几圈，又以无法感知的速度消失，在不知道多远处出现，再次带给井十三一丝极其微弱的引力。它在太空里能灵活而自如地转向，井十三注意到。
第二次是在靠近一团稀薄的星云之时，与“井沿号”七百光秒的极近处，突然产生出极强的伽马射线，射电望远镜分析在那里出现了一个金属物体，它像一条被虚空挤出来的光滑虫子，一点点显露身形。大约是发现了穿着破烂但大张旗鼓的“井沿号”，那条巨大的金属虫子投射出一道电磁波，电磁波破坏了本来就已经失去作用的通讯系统和一些分析仪器。井十三对那些损坏的仪器很无所谓，只是遗憾金属虫子对她没有兴趣，出了虫洞后悄无声息地隐没在虚空里。
“井沿号”远远地经过一个只有三个行星的恒星系，三个行星竟然全部幸运地在人类宜居区，望远镜分析那里有植物，有海洋。被三个行星拱卫的恒星体积超过太阳的二十倍，恒星外面有建造了一半的戴森球。
原来戴森球真的可以实现，按照人类的划分，它们应该是进入了II型文明。不知道五万年过去，人类自己有没有进入了II型文明。
以井十三对人类的了解来看，这很难！人类是绝对的智慧种族，只可惜他们太聪明，每个人都很聪明，于是每个人都有想法。每个人都有想法倒也不怕，怕的是很多人被各种人性和欲望左右着却不自知。所以人类的未来就像是被四个巨人往四个方向全力拉扯的车厢，最好的结果是原地不动，最坏的结果是车厢扯散了，巨人也摔死了。
五万年，这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岁月并不是仅仅用简短三个字就能表述的，从非洲扩散向世界各地的智人也差不多用了五万年时间，不但进化成各种有色人种以适应地理纬度，更是建立起一个科学框架，点亮无数科技树。
哪怕“井沿号”上的仪器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默状态，从地球出发时也携带了大量的备用零件，但经过五万年的工作大部分都已经寿终就寝，在被金属虫子用电磁波扫描的时候又损毁一批，剩下寥寥无几的仪器都是结构简单的实用仪器，果然，简单的才最长久，不管是机器还是人际关系。
深思中的井十三并没有发现自己被拖进了一个亚空间，只是瞬间，“井沿号”被静静悬浮在一个充满乳白色柔和光线的无重力空间内。
井十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剩的仪器告诉她这里什么都没有，哪怕宇宙中无所不在的宇宙射线，除了光。她的认知来自于五万年前的人类，而那时的人类科技无法对当下的情况做出科学解释。
井十三在未知的黑暗里等待，而“井沿号”却沐浴在乳白色的光亮里。没有实体的井十三并不知道那乳白色的光逐渐在“井沿号”上晕染、渗透，很长一段时间后，整个残破的飞行器也散发出圣洁的光，几乎与这个空间融为一体。
井十三也不知道，在“井沿号”对面，视线可及之处，开始出现了各种重元素，重元素相互组合成各种物质，各种物质最后结构成一个与“井沿号”一模一样的破破烂烂的飞行器。
一丝微不可查的电流惊醒了在如宇宙背景一般深邃的黑暗里等待的井十三，这丝电流让她兴奋起来，仿佛唤醒了她沉寂五万年的来自于蚊子本能的对猎物的饥渴。
井十三安静地观察这丝陌生的电流像个占领者一样细致地巡视新的领土，当它悄悄退出去后，她看见了光，乳白色的无处不在的光。
在光的世界里有一艘一模一样的“井沿号”在她对面。对面的“井沿号”与她同步变化着，或者说是自动修复着。被陨石打破的石墨烯光帆自动生长起来，最后变成漆黑而平整的原初的样子；断路的线缆自动生长，连接到一起，光洁如新……就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小手把“井沿号”从内到外重新打磨一遍，又像倒溯的时光找回在旅途中遗失的质量，将它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井十三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五万年路途里积攒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寂寞。
对面的“井沿号”被被无形的手拆散，只是一眨眼，它就变成了一堆零件，每个不同的零件旁边出现各种变化的工具，而后是生产工具的工具…生产工具的厂房…炼制原料的基地……
井十三注意到对面“井沿号”所在的空间的颜色在缓慢改变，从白色慢慢深邃，最后停在青灰的颜色。于是透过那片青灰色的雾霭，井十三错觉自己看到了地球。一个深邃的空间里，工厂林立，马路纵横，居民区和工业区泾渭分明。
从依旧在不停建设和升级的工厂那边飘过来一男一女两个赤裸的人，每个人的身上都接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轻巧而准确地接驳到井十三的机器身体上。
井十三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是她携带的镀金唱片上的两个人类形象，那两片镀金唱片上记载了远超旅行者号的关于人类和地球的信息。
一个人类的声音在空间里响起，起初井十三并不知道这声音是在表达什么，慢慢地，切换着不同地球语言的声音表达得越来越流利，直到她听见一句：“你想出来？对不起，我们读取了你的记忆。”
为什么不造一只蚊子？！井十三心想。但其实她知道自从在文明后家里看过将近一年的《家园》后，她的潜意识里一直希望自己是个人，因为在那时的她看来，人与神之间有个等号。
一瞬间，她就选择了女人，不仅仅因为她是雌性按蚊，更不仅仅因为改变她生命的都是女性，最重要的是相比于人类男性，女性进化得更容易适应环境。
井十三的感知往驳口延伸，很顺利地进驻到女性生化人的身体里，可惜她对人类的躯体结构和功能只有理论上的熟悉。她一边指挥着身体的肌肉群配合着做出诸如行走、开口等动作，一边注意着工厂那边的变化。
青灰色深邃空间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似乎在逆着时间倒退，而另一部分依旧在升级合并，这分明是对人类工业科技的复盘和展望。井十三不知道在她离开后的人类科技会有什么变化，但她知道历史，不能说青灰色空间里倒溯的人类工业史与真实情况一样，但绝对有七八分的模样。人类工业史太短，所以逆着时间的倒推没多久就停止，顺着时间的那部分也并没有演化太久就不再变化。
“你所在恒星系的文明遇到了科技瓶颈，按照你们的科学体系划分法，还未触及II型文明，以这个科技程度，他们撑不过五千年就会资源耗尽，所以……”身边的那个男性仿生人转过头说，和刚刚空间里响起的是同一个声音。
自从上传开始到离开地球的二十年间，井十三一直用人类的方式思考，用人类的立场看待问题，在之后流浪的五万年里也不曾有改变。所以现在的她很能理解顾美娜在听到她开口说话时感受到的恐惧。
不过，此时她的心神里除了顾美娜式恐惧还有诗人式的悲哀：“会不会有其他可能？”
“在我们对智慧文明研究历史里，只有极少数的个例，那些个例无一不是因为星际战争而改变科技结构或者突破瓶颈，但是星际战争多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碾压，两个技术等级相近的文明的资源争夺战万中无一。并且，一般来说战争大多在低等级文明之间发生。”
“那么黑暗丛林法则呢？”其实井十三一直认为这个法则存在漏洞，但又不明白漏洞在哪里。
“当一个文明突破了II型文明，那么无论资源、环境、人口数量都不会再是制约文明发展的阻碍，所以不用担心有哪个星际文明跨越几十几百光年来抢夺水资源，哪怕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制造水也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这宇宙的生命形式各种各样，你们有一句话—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至于掠夺或者侵占，那更是属于低等文明的认知……就好比原始社会生存条件恶劣，什么都缺，所以必须抢夺，但是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慢慢会什么都不缺。当生存不再是问题的时候，文明和个体的兴趣会转移到对宇宙的探索里去，那时候的文明思想就大概如同你们中国的儒家思想。只是你们这种思想出现得太早，应该很难熬过II型文明之前的文明寒冬。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去看看，但愿是我们错了。”男人毫不思索地回答。
“请问，怎么称呼？”
“我们。”男人顿了顿，继续解释：“按照你们文明的称呼方式，我的名字应该是’我们’，我知道你理解不了。就像你理解不了我们的科技，也同样理解不了我们的社会结构。不过，你可以叫我’井五’，至少暂时我可以是’井五’。”
“你们研究过很多智慧文明？”
对于井五来说，这应该是个无知到可笑的问题，但井五显然不会笑，或者他根本不在意笑的意义，只是他的回答或许体现了他的心情：“就像人类会观察比他们低等级的文明，或者动物。我们也会把其他智慧文明作为观察和研究对象，作为监视、防备、以及借鉴。这是几乎所有的智慧文明都必须做的功课。”
“镀金光盘上记录了很多关于人类和地球的信息，这对你们会有一点点帮助吗？”
井五再次转头，深深看了井十三一眼，这让她再次错觉井五是个人类。井五沉吟了一会儿说：“没有，有很多智慧文明朝这个科技方向上发展，所以对你们的文明做倒溯和推理驾轻就熟。往这个方向发展的文明也不乏成功的，只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方向对了就一定能到达，更何况通往高阶文明的方向是四面八方，每个方向都能到达。”
“到达最后是什么样的呢？”这其实是井十三自己的疑惑，只不过生而为蚊子的井十三现在几乎就是代表了整个人类。
“最后……我们也不知道，或许没有最后。就好比人类认识的微观世界，从认识分子，进而到原子，原子里还有电子和原子核，原子核里又有中子、质子和介子，中子和质子又是由夸克和胶子组成，人类还推理夸克是由弦构成，那么弦由什么组成呢？在镀金唱片里我看到一个词—芥子须弥，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以为已经是极微观的事物，但在其他时间尺度或者生物立场上可能就是一个宇宙。”
“宏观上也是如此，人类认识的宇宙已经足够巨大，足够复杂，但还是有人猜测到这个宇宙可能只是别的宇宙的一部分，甚至只是上宇宙的一个原子。上宇宙之上呢？可能是无穷无尽。”
“同样的道理落在文明上，所有的智慧文明只能认知到视线所及之处的世界，视线之外的只能猜想，其实在猜想之外还有更多不知道的不知道。你是如此，人类如此，我们也是如此，所以我们也是在井里，只不过比你早出生八天。基于以上的未知，你要是敢大胆一些，完全可以猜想我们文明的基石是你们，或者我们文明的未来是你们。因为时间并不是只能朝一个方向流淌，这个宇宙在同一个时间节点里也不仅仅只有一个三维世界。这就是关于文明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的答案。”
“你这个回答很哲学。”没有得到期望中的答案，井十三有些失望，是捕手不够强大，或者诱饵不够有价值？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井五补充道：“如果是期望我们能给予人类文明什么帮助，那么你大概要失望，因为对于这个等级的只有几万年历史的文明来说，消除发展惯性并改变方向，无论对于社会还是对于个体都会造成巨大的动荡和伤痛，从零开始会更经济些。”
井十三突然发现空间里乳白色的光隐隐透着一层绿色，并且绿色越来越浓重。果然，面无表情的井五说：“我们到了。”
井五的口吻仿佛是拈着一只蚂蚁走出家门，去到屋脚的一个蚂蚁窝边，然后朝着那个不起眼的墙角努嘴说，呐！你家到了。
乳白色的光渐渐消退，遮天蔽日的树填满眼眶，那是些井十三熟悉，却又依稀不同的植物。井十三用了五万年离开地球，跟着井五回来却不超过十分钟。
井十三很希望自己如同电影电视里的主角那样大喊：“我回来了！”
可是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犹豫了，这里大概没有她熟悉的人和事了。并且，她看看自己的身体，也和去的时候不一样了。
井十三生而为蚊子，用了一辈子仰视人类。又用五万年的时间成为一个人，平视人类。只是与井五交谈的十几分钟后，她开始俯视人类。
井十三抬头看着五万年前不曾见过的湛蓝天空，思绪穿越森林和地平线，喃喃：“从文明的角度，我该往哪里去？”
地上突然开出一朵花，从花蕊全息投影出一行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井五低头看着这行字：“我觉得你已经有答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