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封面制作:红尘久客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深夜，东越的某个渔村里，宁静幽深，只是偶尔不知从哪个房子里传来一声孩童的啼哭。
“天上的月亮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蝶儿飞，蝶儿飞，小宝快快睡。”随着妇人有节律的拍打，小宝眯眼睛慢吞吞嘟囔：“妈妈……好听。”
他的呼吸逐渐平缓，眼皮也缓缓下拉，不料，一声震响打破寂静的渔村。随之而来的是哭喊、刀剑劈砍、火烧房屋声。
“妈妈……怎么了？”妇人轻轻拍拍他说声没事，随后将他藏在床下的角落，义无反顾地拾了把椅子端坐在门口。只留下小宝似若有若无的喃喃自语。
“外面……好吵，我好像听到二牛叔的声音，他在喊什么呢？”
“门被两个大个子踹开了，妈妈……被拖走了，妈妈……别哭。”
“我听到二牛叔喊的什么了，是……天风流……倭人……逃……妈妈，他们看到我了……”
二
“公子你等等我啊。”
“哎十三你快点啊，人太多了再不找间酒楼一会得睡大街啊我跟你说。”
“掌门说开封很大，客栈多着呢。”
“那鬼糟老头子的话你也信？”
开封府下，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此次下山，是风不语求着他师父才得来的，最后没办法，师父只能答应了他，这才拉着自己的小剑童下了山。
二人来到了开封府最大的酒楼，要些酒食，定了间客房，拍拍身上尘土，风不语扯了烧鸭的两条腿，递了一条给小剑童，又对着另一条狠狠咬下，酥脆的鸭皮卷着冒热气的嫩肉在嘴里翻滚咽下后，二人才仿佛重获新生般长舒一口气。
周遭的热闹也飘入了二人的耳朵。
“昨天老子在江南挖宝，有个小偷一直在偷偷摸摸跟着我。”
“诶？你咋知道是小偷啊？”
“老子堂堂七尺大汉，他不是小偷，还是采花贼不成？”
凤不语初来开封，只觉得自己来对了，什么侠客人才都齐聚于此，比起无聊的山门有趣了太多。刚想接过话茬调侃两句，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车如流水马如龙，韧如春草闲如风。多少豪杰尽白骨，一点慧心市井中。”
一刹那便将所有人镇住，这声音像是从楼顶飘来，又像是从楼底发出，像一把锋利的剑，轻易地突破了喧嚣的声浪，传到楼里每个人的耳边。
一时间杯盏觥筹交错声，交谈络绎不绝声纷纷停止，大家都扭头看向说话的人。认识他的人则是小声惊叹道：“是开封府最有名气的说书人，林先生！”
风不语二人也扭头看去，只见一白袍老人踏着大步进入楼内，头发花白，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左手持箫，右手持扇，只见他“唰”的一声展开扇子，上面赫然印着四个字：出口成章。
他摇摇手中扇子，缓缓开口：“今日不说书，老夫给各位好汉带个消息，下月初三，东越上虞县盲村，天下第一武林大会，老夫听说，神威堡的堡主韩学信，天香门的门主梁知音，藏剑山庄的庄主叶孟秋也会参加”。
他顿了顿又开口：“各位，这三派可都是当年威震八荒的存在，只是后来朝廷势强，欲将武林秋海棠叶归于一统，才逼得八荒各派隐世自保百余年。但八荒的实力是不容置疑的，这次他们举办天下第一武林大会，也是武林中人心所向。八荒在江湖上消失许久，想必没多少人见过吧。哪怕不参加大会，就是看也是值得一看的。”
随后他不再言语，“唰”地收回了折扇，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离开了酒楼。
他出楼后便右拐离去，闪过两三条街道，来到一处阴暗的地方单膝下跪道：“启禀大人，消息都散播出去了。”
黑暗中的人影点点头，丢给他一锭金子，转身离去。只留下满面通红手忙脚乱抓住金子的林先生。
此时的桃花楼里，依旧鸦雀无声，不过原因倒不是因为遥远的武林大会，而是近在眼前的桃花楼，确切来说是桃花楼楼主。
她端坐在屏风后，映出的剪影窈窕婀娜，纤细的手指轻抚琴弦，随之而来的则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歌声婉转动听，琴音清脆悠扬。
风不语完全被歌声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屏风，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一曲终了，女子用素手轻轻拨开屏风的薄纱，露出面容，看到的所有人一时间竟都忘了呼吸。
此女芙蓉如面柳如眉，螓首蛾眉点红唇。风不语一时间竟失了神。她带着淡笑环视四周，刚想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大笑打断。
“哈哈哈哈，柳楼主，本王可算等到你了，今儿个天气不错，要不要到本王的府上坐上一坐。”
一位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作势就要去拉女子。女子的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想要后退，却被男人身后跟着的俩人堵住去路。
“柳楼主，往哪逃呢？你逃得出桃花楼，也逃不出本王爷的大宋啊哈哈哈哈。”
男人笑得猖狂，可也的确如此，在座的人里，几乎都知道得罪一个皇朝的王爷是什么下场。感觉到周围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他似乎更得意起来，一把就抓向女子的手腕。
风不语刚想出手，只见有人比他更快，“嗖”的一声，一支筷子飞速射出，插进男人手边的墙壁。
他面色一变，瘫软在地，那两个护卫再也顾不上女子，一人挡在男人身前，另一人搀起他，几个闪烁就将男人带走了。
风不语扭头看向刚刚出手的人，只见那人浑身都被黑袍包裹着，正淡定地重新抽出一双筷子夹着食，便用肘推了推剑童道：“十三，带上吃食。”他自己则拿起桌上的半壶桃花酿靠了上去。
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他端起酒壶先给对方斟满一杯，再给自己那杯斟满，双手端起酒盅敬了过去，“不错，兄台，今天不管你有多大的麻烦，我风不语都要帮帮场子。”
他自然看出那自称王爷的人的不凡，也看到了那人临走前怨毒的眼神，心想这位仗义的侠客只怕要遭受报复，便坐了过来。
“没事。”那人惜字如金。
女子也走了过来，对黑袍男人笑着拱手：“多谢这位先生出手相助，不然小女子今天恐遭了毒手，”她又看了眼风不语，似是看出对方气质不凡，又说道，“二位，请来顶楼一叙，小女子给先生备上一桌酒席聊表谢意，还有这位少侠，也一起吧。”
风不语点点头，美人相邀，岂有拒绝之理。他扭头看向黑袍男人，男人感受到二人期盼的目光，点点头，“可。”
三人入座后，女子率先站起来，为二人斟满一杯酒，看向黑袍男人道：“不知道恩公姓名是？”
黑袍男人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我是东瀛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倭人。”
女子笑着摆摆手：“无论恩公是什么人，恩公始终是我的恩公。”随后给自己斟满一杯，对着黑袍男人一饮而尽。
“这一杯，算我敬恩公的。”
风不语拍了拍黑袍男人的肩膀，也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君子论迹，不看出身，倭人又如何，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男人眼中有了些许意动，终是褪下头上黑袍，露出一副年轻的面孔。缓缓开口：“我叫山崎明月，东瀛人。”
二人开口道：“明月兄。”随后又各自饮了一盅。连喝两杯桃花酿，女子的脸也染上诱人的红色，她俏皮地笑了笑：“二位叫我如是吧。”
“如是？”风不语疑惑地看向女子。
女子捂嘴笑了笑，再度伸出如玉素手拿起酒壶给二人斟满，朱唇轻启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二位，小女柳如是，见过二位少侠。”
柳如是的倾城之姿，一时间竟让风不语失了神，直到看见旁边山崎明月带着笑意的目光，暗怪自己丢了丑，连忙抱拳对二人回答：“一点剑意千川渺，两袖白云万仞遥。在下风不语，太白弟子。”
门外守门顺带偷看的剑童小十三，无奈地低声自语：“完啦，公子你陷入爱河啦。”
有了风不语的失态在前，三人推杯换盏几次后也少去了几分拘谨，经过聊天他们也知道了对方的事情。
柳如是曾是江湖二流武学家族柳氏山庄庄主的小女儿，后来山庄被朝廷盯上，找了个由头抓了很多人，也就这样散了，柳如是带着些金银细软来开封开了家酒楼度日。
山崎明月则是东瀛山崎家族族长的养子，因为与养父发生争执，便渡海出来散心。
风不语则是太白百年一遇的天才，三年便掌握了太白剑法中除了无痕一式的所有招式，可就是这一卡，卡了五年，始终没能练成无痕，便求了师父下山来历练。
三人相谈甚欢，聊至第二天鸡鸣，山崎明月起身告辞，称自己要回东瀛。柳如是和风不语又聊了一会，二人才散场，风不语告别柳如是时称要去参加天下第一武林大会，而柳如是则称自己要准备收拾细软去襄州避避风头。
风不语带着剑童逐渐远去，全然没注意到小十三撇起的嘴角，呐呐自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看着风不语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柳如是提起剩下半壶桃花酿灌入口中，酒水从嘴角滴落，初升的太阳映在脸上，妩媚又迷人。
片刻后，酒壶落下，而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她溢满酒香的轻语：“君子论迹，不看出身，我也有朋友了，对么……”
三
东瀛，江户城内，山崎明月跪坐在一名和服男人面前，身后神龛的阴影将二人都包裹进去，摇晃的烛光不时照映在二人脸上，宛如恶魔的低语。
“明月君，这次你做得不错，八荒缩了这么久，没想到居然要举办天下第一武林大会。这次你也去一趟，让骄傲的宋人看看我们天风流武士的实力。”
“是。”山崎明月躬身回答。
“这么多年来，我们对大宋的侵袭一直没有大的进展，就是因为这些武林门派，百年前他们被宋朝廷逼得隐退，现在居然又要死灰复燃。正好趁这次机会将大宋武林一网打尽；解决了武林，以宋朝廷的软弱，被我们击败是迟早的事。”
随后男人缓缓起身，抽出身旁的长刀，像虾一样弓紧身躯，做出标准的拔刀起手式。开口道：“明月君。”
山崎明月也同样弓身做出一样的身势：“请。”
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刀，只一刹那，昏黑的屋子便被刀光照亮，无数刀光绽放在墙壁，转瞬又枯萎。
他们的身影在烛光下交错，如同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数秒间二人已挥刀近百次。随着一声“叮”，男人的刀斩在山崎明月的刀侧，那抹闪烁银光的刀身掉落在地上。
“明月君，你的心乱了。”
“父亲，我……”
“明月君，你不是一直想找到你的母亲吗？等我山崎家族立下绞杀宋人武林的大功后，天皇陛下也会发布诏令，到那时，你一定能找到你的母亲。”
“是。”山崎明月压下心头思绪，躬身回答后，转身离开，这些年他一直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里他躺在床上，一名面容模糊的妇人轻拍着唱歌，叫着他的乳名。可梦实在过于模糊，不仅看不清面容，连声音也无法听清。
这些年在东瀛四处游荡也是如此，听了东瀛所有唱奏，没有一首和梦里相符，他只好横渡大宋，来到更加繁荣的东方文明寻找答案。
看着山崎明月远去的背影，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摇晃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
四
“公子你又跑这么快！”
“抛开事实不谈，是不是说明小十三你平时练功少了。快点快点，这次慢了真得睡大街了。”
二人嬉笑赶路，终是在落日前到达上虞，急匆匆定了所剩无几的客房后，二人又饱腹一顿当地水产大餐，才在星星挂上月亮前躺在床榻上。
“小十三，后天就是武林大会，趁明天还有一天，我要去拜会那三派的大人物。要是如是也在就好了，看看本公子飘逸的太白剑法。”
小十三叹了一口气，学着风不语那日的样子喃喃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是姑娘，在下太白风不语。”
“唰”的一声，风不语的鞋子砸在小十三的屁股上，小十三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小十三，别哭别哭，本公子错了错了。”
小十三没有回应，仍旧用手擦着眼角啜泣，风不语只得放出大招，“好啦好啦，明天本公子要去拜会前辈，给你放个假，再给你一两银子，让你去和那小女孩逛逛市集”
小十三的哭声却是顷刻间消失，停了好一会，才传来一声扭扭捏捏的回应：“公子，你发现了啊？”
风不语失笑道：“那不然呢，咱们刚到上虞，就看你盯着一小女孩，住客栈也是你劝我住她家的，本公子又不是眼瞎，怎么会发现不了，另外我也发现你刚刚是假哭，想趁机让我给你放假吧？”
小十三有些脸红地开口道：“啊？这都被公子你发现了？”
风不语哼哼两声回答：“你还好意思说我，我看你才是少年怀春。”随后他又坏笑道：“桀桀桀，小十三，我是诈你的，没想到你真是假哭啊，好胆！让你见识一下本门至上绝技，太白鞋拔子砸屁股！”
“啊？公子不要啊，明天屁股肿了我怎么跟阿馨出去玩。”
“你小子才不老实，才这么一会就连人家的名字都被你套出来了，找打！”
次日清晨，风不语与小十三吃过早点后便分道扬镳，风不语去拜见三派前辈，小十三去找小女孩阿馨。
只是不凑巧，风不语晃悠了半天，也没见到几位前辈，正当他准备回客栈之时，一只厚重的大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小友，听说你在找我？”
风不语扭头，只见一黑脸七尺大汉笑着看他。
“请问您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神威堂堂主韩学辛！”
风不语闻言躬身做拜，“见过韩前辈，在下太白弟子风不语，久闻神威武功，有进无退，今日得见韩前辈，才发现名副其实，弟子有时间必到前辈的神威堂拜……诶不对，神威堂？前辈，我记得不是应该叫神威堡吗？”
韩学辛欣慰点头回答：“名字太难听，就换了一个。”
风不语被这一句话震得七荤八素，怎么会，神威堡怎么会改名呢？
不等他多想，韩学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错，看你骨骼惊奇，必是练武奇才，小友，我观你眉宇间多有愁意，想必是有心事吧，我猜必是练功一事，小友可是有突破不了的屏障？”
不愧是得道前辈啊，风不语心想：一眼就看破了我的病根，莫非他真有办法解决？若能解决，那我日后便能再无负担使用无痕了。
正沉浸在未来美好的风不语，突然被眼前之人掏出的一物震惊，他哆哆嗦嗦开口道：“前辈，这是何物？”
“此乃我神威堂研发的丹药，名为大力丸，服下后力大无穷，金枪不倒，管它什么武学屏障，皆可破开！小友，我看你与我有缘，原价一千两一枚，今天我舍了血本了，几百银两不要，几十银两不要，二两银子卖给你！”
风不语正震惊于堂堂神威之主，居然能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来时，又有两人走了过来。其一是三十多岁的美妇人，另一人则是面相憨厚的持刀大汉。
只见那妇人一身劲装，外面却套着一层轻薄纱衣，而那持刀大汉看上去倒是挺正常。
那美妇人先是笑了笑，而后对风不语开口道：“小弟弟，我是香意门门主梁知意。”
随后她看了一眼韩学辛手上的药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小弟弟，我看你一表人才，想必早已成家立业了吧，咱们武林中人，在外打打杀杀，最重要的是留下子嗣，我观你愁眉苦脸，想必是和妻子闹矛盾了吧。”
说完她掏出一件轻薄纱衣，递给风不语开口道：“看你对韩大哥的大力丸感兴趣，姐姐这里有一件纱衣，你送给妻子后包管她开心的。这纱衣可是大宋天衣坊制作，被姐姐花千金买来，今天姐姐不收你千金，也不收你百金十金，只要十两银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风不语已经被二人的虎狼之词震得头皮发麻，他扭头看向第三人，不料那持刀大汉只是对他笑笑，随后便将手上的刀递给他：“小兄弟，送你了。”
终于碰上一个靠谱的人了！上来就送宝刀，前辈大气！风不语在心中疯狂呐喊，随后接过刀对男人躬身拜道：“多谢前辈赠刀，想必前辈就是长刀掠世，雄鹰相随，八荒中最特立独行的神刀堂堂主路小佳吧？在下太白弟子，风不语。”
不料男人憨厚一笑，说出的话却让风不语如坠冰窟：“俺叫路大佳，是藏刀山庄的庄主，我这刀可是由天外陨铁百锻而成，可劈山断石，刀送给你，但刀鞘你可要给我点加工费，也就二十两银子吧。”
风不语闻言还想再挣扎一下，开口道：“可前辈，我是太白弟子，只用剑，不用刀啊。”
男人再度憨厚一笑，挠了挠脑袋开口道：“刀剑本一家嘛，俺之前也是练剑的。”
要论战斗力，三人加一起都不够风不语一剑，可要论嘴皮子，初出茅庐的风不语哪是这三人的对手，七荤八素间便被强买了三人的物品。
直到晚上回到客栈，风不语还闷闷不乐，小十三见了他手上的纱衣，也用一种很懂的目光看着风不语道：“没事，公子，我懂，我不会告诉掌门的。”
“你懂个锤子你懂！”
“没事，公子，我懂的。”
“你懂啥了啊你懂。”
“没懂什么公子，但是我懂。”
“我也懂了小十三，原本还想给你明天也放个假的，既然你这么懂我，就算了吧。”
“公子，我什么都不懂啊，我错了公子！”
嬉笑一阵后，二人便互相交换了当天发生的事情，小十三和阿馨逛了一整天，给她买了很多美食，也跟阿馨讲了太白山的奇闻趣事，说到烤羊肉可把她馋了一整天，直到小十三答应下次来东越会给她带上一份羊肉，她才肯放小十三回去。
而风不语也给小十三讲了自己今天的见闻，原以为前辈们是“李逵”，没想到是“李鬼”。聪慧如他，自然转脑一想就能想出，这次大概是这些“李鬼”们搞出来的噱头，目的，自然是为了把人召集起来卖东西。心灰意冷下，也不打算参与这场大会，又给小十三放了一天假。
小十三得了假，开心地眯起眼睛入了梦乡，风不语左翻右转睡不着，鬼使神差下，他拿起今天买的三样东西偷偷出了门，几个身法闪烁，便到了盲村的后林。
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风不语以手为枕躺在草地上，听风吹动月亮的声音，不禁小声唱起歌：“游侠某，名远传，而今江湖谈……”
“仇者多，友两三，但逢敌手难……”
“雨尽碎，风如潮，出手引狂澜……”
“未收招，三声笑，皆醉了……”
“唯此间江湖年少，偏爱纵横天下……”
“恩仇趁年华轻剑快马……”
……
风不语此时自语：要是如是在就好了，如是抚琴他高歌。莫说此地是一个小村庄，就是阴曹地府他也愿待的。
“传言道江湖年少，不谙世事繁华……”
“醉里论道，醒时折花……”
“待何人何年有心与我，拭血论茶……”
“梦里依旧，明月天涯……”
婉转如百灵鸟般的歌声亮起，接下了他唱的歌，风不语一时听痴了，歌声终了，仍绕梁余音般在耳边荡漾，数十秒后他猛地回头，是如是的声音。
一道靓丽的倩影向他走来，在月亮的映照下，柳如是身着蓝色翠烟衫，一身散花水雾百褶裙，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含笑而来。只怕月亮上的广寒仙子，也莫过于此。
柳如是缓步来到风不语身边，轻轻坐下，开口道：“不语公子，别来无恙啊。”
“如是……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襄州了吗？”
柳如是俏皮一笑，像是月亮上的精灵：“莫非不语公子不期望我来吗？”
“啊？当然不是，我就是……就是没想到如是会来这里。”
柳如是叉腰，佯装嗔怒道：“怎么啦，不语公子是瞧不上我这只会抚琴的女儿家了？忘记我之前也是武林家族之人了？”
“没有没有。”风不语手忙脚乱间，却是不小心露出了身侧的纱衣和大力丸等物。惊慌之际扭头，正对上柳如是狡黠的目光。
“没想到不语公子还有这种癖好。”柳如是捂嘴痴痴一笑。将正要开口解释的风不语看痴了。
二人枕着夜色星河聊了一宿，日出的时候，风不语困了，便枕着双手睡了过去。
柳如是看着风不语口中摇摇晃晃的狗尾巴草，草儿摇曳，太阳缓缓升起，仿佛太阳是由小草慢慢推上天空。
她呆呆地看着风不语，良久后，轻声道：“谢谢。”昨天晚上和那天晚上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想到自己被束缚的命运，柳如是自嘲地想：如今的她，还有资格与眼前的人坐在一起吗？只怕他要是知道了，会恨我吧。
柳如是凄凉一笑，缓缓凑近风不语，轻轻将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初升的太阳像未出闺的少女，只是含蓄地撒上金粉映在二人身上，宛若一幅绝美的画作。
“如果我早点遇见你，或许一切都会改变。”
“不语兄，睡久点，让凄惨的命运，来得更慢些吧……”
五
来到东越靠海的小村庄后，山崎明月心情就变得很烦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对那天刚认识的朋友的愧疚？不语君说要去参与武道大会，自己的目的也是武道大会，对上他是难免的。
摇摇头将思绪甩脱，也许他会对不起朋友，但是找到自己的母亲更重要，所以，不语君，对不起了。
山崎明月思虑间，走到了会台的下方，只见三人走上台，一人黑脸凶神恶煞，一人持刀面相憨厚，另一人则套着轻薄的纱衣。
黑脸大汉朗声开口：“诸位，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这次武林大会，由我们三派联合举办。”
“目的，就是为了扬我武者之威，最后的胜者，不仅可以获得天下唯一一柄由天外陨铁打造而成的宝刀。”说完他顿了顿，憨厚男人很配合地举起手上的刀，刀鞘上精美的花纹顿时就吸引了一众目光。
随后那美妇人站出来笑道：“也会获得我们剩下二人的神秘礼物哦。”
“对。”男人朗声回答，随后开口道。
“现在我宣布，天下第一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咚！”随着一声敲锣，大会正式展开序幕。
一黑大汉跳上台，大喝道：“谁敢与我一战！”一人跳上高台，还未开口，黑大汉便大喝一声，两臂的肌肉鼓胀，一拳向对方砸去。
“嘭！”仅仅一拳，那武者便被黑大汉砸倒在地。台下众人看在眼里，发出声声惊叹。
“这黑大汉真猛啊！”
“其他武者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山崎明月一眼就瞅出那人最多不过二流高手，他失了观战的兴趣，扯下黑袍，开始闭目养神。
时间很快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已决出前三，分别是黑大汉，一使长刀的年轻人，还有一名一身劲装的长枪男人。
美妇人正要站出来宣布决胜规则。便被一人出声打断。
“你们三个一起上吧，这天下第一我要了。”
美妇错愕的目光看来，只见一黑袍男人缓缓起身，正是山崎明月。他提着长刀，缓缓登台，用着东瀛语开口道：“申し訳ありませんが、皆さん、私の母のために、私はあなたたちの天下第一を取ります（抱歉了，诸君，为了我的母亲，我要拿走你们的天下第一）。”
“你这家伙说什么鸟语呢！”三人中脾气暴躁的长刀男人拔刀冲出。
“唰！”的一声，一抹银白刀光冲天而起，下一刻，男人的脖颈渗出细密的血珠，他低下头，一把朴素的长刀悬于颈边。
他开口道：“我输了。”与他声音一同落下的，是他被斩成两半的刀。随后他拾起自己碎裂的刀，缓步下台。全场寂静，谁也没想到会在最后时刻跳出这样一位猛人。
黑大汉与长枪男对视一眼，大喝一声便一起冲来，二人组成掎角之势，打算一起围攻。
山崎明月脸上不见慌张，低头侧身躲过刺击，用刀鞘挑起长枪，转身一式返技，将黑大汉打下台，随后一式拂击技，将对方手中长枪击飞。收刀站立。
“哈哈哈哈，妙啊。”只见一盔甲男人缓缓走出，身后跟着数名武士。
“明月君，这次做得不错，回到江户我会向天皇陛下奏请你的功劳。”随后盔甲男人缓缓开口：“现在看来你们宋人的武功退化太快了，也许我不需要设计就能剿灭你们。”
“你是谁？”那黑大汉缓缓揉了揉胸口，站起身来，开口道。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盔甲男人。
男人并未理会，只是淡淡一笑，随后开口道：“都杀了。”一句轻轻的话语，却是已然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他的身后，陡然冲出数十名士兵，紧接着，是数百名，数千名，宛如一团黑云般压来。
盔甲男人弓身，右手握住刀柄，目光盯向黑大汉。
黑大汉身体一缩，似是被一只毒蛇盯上，下一刻，刀光闪过，盔甲男人闪烁到他面前，缓缓收刀。一瞬后，黑大汉的脖子炸开，本人无力地倒下。
秒杀！众人看见实力强劲如黑大汉般的人物都被秒杀，纷纷一哄而散，下一刻，盔甲男人身后的军队冲出。
哭喊，求饶，此起彼伏，山崎明月与盔甲男人的两度秒杀，早已吓破所有人的胆，这便是山崎明月的攻心任务，夺得大会魁首，先击破宋人武者的心，后面便能减少伤亡。
盔甲男人不再出手，只是静静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山崎明月亦不再出手，他本就不喜杀戮，如今听到这些声音更是显得烦躁，只想远远遁去。
“倭狗们你们不得好死！”一无名武人奋起反抗，随后便被无数士兵淹没。
“那三派的高手呢，你们倒是出来啊！”一名持枪武者扫开几个士兵后大喝。
是啊，所有武者心中都生起了希望，如果那三派出手，便能扭转局势，众人希冀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看见了正准备溜走的三人。
三人似是察觉众人目光，无奈开口道：“我们就是个卖药的，受人所托以三派的名义举办大会。实力勉强也就与那黑大汉差不多。”
这下，奋起抵抗的武者更是轰然散开，大多数人拔腿就跑，只有零星几人还在与倭人士兵交战。
那三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大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卖药也是为了救治病的妻子，旁边那妇人卖纱衣也是为了救卧床的丈夫。大家随我突围！”
那憨厚男人拔刀劈开两名士兵大吼道：“俺也是，俺的庄子里有很多捡来的娃娃呢，俺死了，他们怎么活！”
场上还有不少盲村村民，一个杀红眼的倭人砍倒一名武者后狞笑一声，一刀砍在村民的背上，将村民砍倒后，他高举长刀，再度一刀砍下，带着温热的血溅在三人脸上，也溅在所有武者的心中。
“他奶奶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倭狗，有种来砍我！”
不少武者大喝着返回战场，就连三个“李鬼”也沉默着出手，那憨厚男人更是抽刀劈死了数名倭人士兵。嘴里小声喃喃道：“就是你们这些天杀的倭狗，才有那么多娃娃在街上没饭吃，我砍死你们。”
三人虽是冒牌货，可一身实力也有二流高手的标准，加入战场后很快武者一方的压力便小了些。
憨厚男人正砍得起劲，却没发现一道阴暗的目光正注视着他，直到银白刀光亮起他才反应过来，求生的本能令他的神经反应暴涨，想到庄里嗷嗷待哺的娃娃们，他的实力竟暂时突破了那层屏障，达到一流高手的标准，他挥刀向前，挡住了那抹刀光。
挡住了！我挡住了！俺路大佳也是顶尖高手了，我有钱给庄里的娃娃们买过冬的棉衣了，阿暖那娃娃老是嚷嚷说想吃肉包子，阿文那小子喜欢吃花生，这次回去俺……
下一刻，他眼里的光熄灭，随之一同熄灭的，是他手上那把刀。
他的眉心渗出细密血珠，血珠组成血线，额头、下巴、胸前、小腹，连成一道细长的血线。
下一刻，盔甲男人收刀。
憨厚男人无力倒下，断裂的刀染上鲜红的夕阳，微风吹过，将他的眼皮缓缓拂下，只留一声轻叹从嘴里盘旋而出，随后被微风吹散。
“要是这把刀真是由天外陨铁锻造就好了……”
那名长枪武者看见这一幕，目眦尽裂，本已力竭的他，再度刺穿一个倭人兵士，随后将人甩出，砸翻面前的四五人。自知必死的他大喊：“若我八荒门派有一人在此，何至于如此境地，可恨啊可恨！”
下一刻，山崎明月似有感，扭头看向夕阳的尽头，那里仿佛有人正朝这里走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股剑意，不语君，你还是来了……”
随后，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扭头看向那里，盔甲男人也收起脸上戏谑的神情。
夕阳下，一个白衣人正在一步一步走来，他白衣胜雪，英姿伟岸，坚定地向前。晚霞洒落在他身上，铺上一层神圣的色彩，让他超凡脱俗。
他每走一步，就有一道咚鼓声在众人心中响起，每向前一步，咚鼓声便愈来愈响亮，距离众人百步时，所有倭人士兵都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要随着咚鼓声炸开。随后一道带有内力的声音从来人口中飘来。
“一点剑意千川渺，两袖白云万仞遥。在下太白弟子，风不语，请各位倭狗，赴死。”
随后他轻点脚尖，体内浑厚的内力一化十，十化百，分为数百缕细小的线条沿着大地的脉动向众多倭人袭去。
“噗！”数百名倭人口吐鲜血，手捂胸口缓缓倒下，竟是被活生生震碎心脏而亡。
他的出现牵动了每一个人的心，许多人都嘶吼出来，盔甲男人的蔑视让每一个人都很憋屈。
一身雪白衣衫随风飘动，踏着海浪与晚霞，如梦似幻般，刹那风华，绝代神姿，许多人都大呼起来。
“顶尖武者！"
“属于我大宋的顶尖武者！”
夕阳染红了天地，风不语浑身光彩绚烂，站在那里，照亮了每一个宋人的心，让人觉得他一个人就能撑起整片天。
“八荒太白！”
“顶尖武者！”
在这一刻，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紧接着所有宋人都跟着大呼起来，一起大喊，声势震天。
在这绝望的关头，一个人的到来，有这样的效果，激起了所有武者的热血，让许多倭人都感到畏惧。
盔甲男人也露出异色，眸光闪动，随后他静静地看着山崎明月。
山崎明月会意，他缓缓揭下黑袍，身形下弓，右手放于刀柄处，做出标准的东瀛刀法起手式。他静静开口道：“对不起，不语君。”
风不语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道：“给我一个解释。”
山崎明月道：“为了找到我的母亲。不语君，你走吧，那天我们在桌上谈论过，你并未习得无痕，你战不过我的。”
风不语淡淡开口道：“那天我骗了你们，我并不是学不会，而是经脉原因，我天生经脉狭小，狭窄的经脉在用出那招后便会被内力撑爆，在力竭后就会功力全失。”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夕阳还散发着余热，但却感受不到暖意。忽然天空落下点点雨滴，随后细细碎碎的雪花缓缓飘落。
“无痕一式，也叫无悔一式，乃我太白一派最高绝技，无痕既出，剑出无悔。一剑无痕，雪漫千山。在来这里的第一时间我便使出来了。”
风不语平静的话语落在人群中，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一开始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弱点说出来，转眼一想便知道了，这位根本就没想着放走这里的任何一个倭人。
他要，一人，战二强，敌千军。
山崎明月率先出刀，漫天银白刀光亮起，他也是武道天才，天风流刀法更是出神入化，被誉为东瀛第一高手。一刹那，银白刀光便将风不语裹住。
六
风不语伸懒腰，却不料伸出触碰到一团柔软之物，他惊愕睁眼，正对上柳如是带着笑意的眼神。
“啊？如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随后他慌忙起身，满脸通红地道歉。却看到柳如是并未生气。只是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看向他，缓缓开口道：“谢谢你。”
“啊？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我，不语公子，昨天晚上是如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风不语挠头憨笑：“那有什么呢，如是，只要你想，我每天晚上都可以陪你看星星月亮聊到他们打烊。诶如是，你看，武林大会开始了。”
柳如是略显复杂地看着他开口道：“公子，你要去吗？”
“当然不啦，我还是觉得陪着如是更重要，而且如是你不知道，我昨天碰见那几个人有多……”
柳如是听着风不语的话，时不时地被他逗得捂嘴偷笑，只是目光中不时闪过一丝不舍。
直到黑云般的倭人士兵出现在盲村开始与武者厮杀，二人间欢快的气氛被打断。
风不语提剑正欲帮忙，却被柳如是拉住。
“不语公子，别去好吗？”
风不语正欲拒绝，扭头便对上了柳如是的双眸。她的眼眸温柔似清泉，散发翡翠般清亮光芒。
“不语公子，那天你唱的歌，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果你不去，如是愿与公子江湖为伴，如影相随。”
随后她更是用如玉的素手轻轻握住风不语的手，脸上升起少女的羞红，“那纱衣，如是也可以穿给不语公子看的。”
风不语看着眼前的女孩，夕阳将余晖映照在她脸上，艳霞与少女脸上的羞涩相得益彰。他伸手抱了抱柳如是，随后转身离开。
“如是，放心，等我回来与你江湖为伴。”
柳如是凄惨一笑，回答道：“好，我等你。”她终究还是没能留下风不语，也终究没能留下风不语的生路。
望着风不语远去的背影，柳如是撑开双手放在嘴边，大喊道：“不语公子，我们是朋友吧？如果我骗了你，如果我不叫柳如是，我们还是朋友吗？”
风不语并未回头，柳如是自嘲一笑。下一刻，一道声音从前方飘来。
“无论你有没有骗我，又无论你叫不叫柳如是，你都是我的朋友，更何况，我也不只想与姑娘做朋友，毕竟枕在姑娘腿上睡觉，睡得很安稳。”
听到这句话后，柳如是展颜一笑，这一笑仿佛惊艳了空中的微风，它们伸出手为柳如是拂掉未流下的眼泪。
柳如是再次撑开双手喊道：“登徒子！我等你回来！”
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到，她收起神情，缓步走向背后的密林。待走到密林前。她带着恭敬的神情开口道：“禀王爷，他去了。”
“哈哈哈哈，如是，你做得很不错。不枉我栽培你，本王今天心情极好，本想收拢些高手，没想到倭人也来了。让这些武人与倭人斗个你死我活，最后本王做那摘桃子的黄雀，那太白弟子就算是天上的仙人，今日也逃不出我的掌心，如是，你会帮我降服他吧？”
柳如是眼中闪过一抹恨意，躬身回答：“是，没有王爷，就没有婢女的今天。”
那自称本王的贵公子闻言后越发开心，点头道：“不错，知恩图报，不枉本王从一众流民中选出你来，如果不是本王，你兴许还在哪户人家里当农妇呢。”
随后他不再言语，轻轻拍拍手，顿时整齐的踏步声从身后密林中传来，同样似一团黑云般压在盲村上。
七
无穷剑意从风不语身上散出，刹那间便震碎了银白刀光，随后剑光亮起，刀与剑转瞬间便碰撞了数百次，随后两人身形分开。
山崎明月双手持刀，刀意似与他融合在一起，银白的刀光更是铺满半壁天空。
风不语单手持剑，人与剑势完美融合，在艳霞的映照下宛如一条游龙。
下一瞬，二人又交错在一起，随后刀与剑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碰撞在一起，数个瞬息后，风不语已然闪烁到盔甲男人身前。
与此同时，山崎明月倒下，他的胸前像是滴入水中的红墨，一滴血珠散开，随后绽放为数道细长的伤口，他缓缓开口：“我败了。”
旋即他扭过头不再关注战场，一丝无力从胸前蔓延，随后弥散全身。他看见士兵狞笑着挥刀砍向村民，他看见宋人武者满脸愤恨地与东瀛士兵厮杀。他困了，他想睡一觉。
“哇哇呜哇哇……”
“小宝！别哭！小宝……”
战场上传来妇孺的哭喊声，这声音在众多汉子的厮杀声中实在显得不值一提，可这声音偏偏宛如一条小蛇般钻入山崎明月的耳朵里。
“小宝……”他颤抖着想撑开眼皮，可巨大的困意拖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在沉睡前最后一瞬，他记清楚梦里他的母亲叫他什么了。
八
风不语单手持剑，漫天剑光闪烁，将盔甲男人压制得死死的。见势不妙他大喊一声，随后倭人士兵开始放弃屠杀村民聚集在他周围，一人，十人，百人，千人，千名士兵将风不语围困厮杀。
情势缓解后的武者们纷纷看向风不语，就连盲村的盲人村民脸上也升起担忧的神色。一名目力较好的武者更是目不转睛盯着那片战场。
那抹白衣身影越来越暗，最后淹没在人山人海中。
下一刻漫天剑光冲天而出，扫飞数十名倭人，随后一颗头颅高高飞起，围攻的倭人士兵发出阵阵惊呼。是盔甲男人的头颅！
那名目力较好的武者更是兴奋大喊：“剑光，我看见了盖世无敌的剑光！”
随后一道更为璀璨的剑光亮起，将众多倭人冲散。终是打走了倭人士兵最后的胆气，他们有的放下长刀，向风不语下跪求饶，有的扭头逃跑，有的则提刀欲殊死一搏，下一刻就被漫天剑光割下了头颅。
“弟兄们，反攻的时候到了！跟我冲锋，把倭狗赶尽杀绝！”那卖大力丸的汉子提枪带头冲向剩下的倭人士兵，随后剩下的武者都跟着他杀了过去。
不过一会，风不语便与武者们杀光了千余名倭人士兵，感受到体内的内力正在飞速流逝，经脉尽断的疼痛更是让他走不动路。面对幸存武者们的恭维，他挤出一丝笑容开口道：“诸位，我已经不是武者了。”
不料下一刻那卖大力丸的汉子便跳了过来道：“弟兄们，不是这位少侠，我们早就被倭狗们杀死了。风少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高手，你们说对不对！”
“对！”众人纷纷应道。
随后一名武者提起一块刻着天下第一武林高手的铁盘凑了过来道：“风少侠，这是属于你的。”
看着众人充满希冀的目光，风不语也不再拒绝，伸手将铁盘接下，随后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将这块铁盘震成碎片。
看着周围人投来的不解目光，风不语笑道：“大家分一分，我们都是天下第一，还有他们。”他率先捡起一块碎片，又指了指战死在地上的众人。
这下所有人都心悦诚服了，纷纷拾起碎片，正当众人聊得火热之时。
一道道沉重的脚步声自街角尽头传来，众人纷纷侧目。
“好啊，好啊，各位不愧是我大宋的武者。”一华服青年鼓掌道，他的身后跟着数百名披坚执锐的士卒。他看了看被众人簇拥的风不语，又看了看很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众人。
他淡笑开口道：“诸位，抱歉，本王爷来迟了，诸位可愿加入朝廷，到时今日之事，则会被流传下去，朝廷与武林联手驱逐倭人，可称为千古美谈啊。”
没有人理会他，从他带着士卒恰到好处地出现时，哪怕平日里最迟钝的武人，都能从中嗅出一丝非比寻常。
发现无人出声后，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看来是本王没把话说清楚，你们是选择臣服，还是选择死呢？”
“杀！杀！杀！”数百名士卒大喝道，杀气震天，王府精兵本就能以一敌十，武者一方才经历一场生死大战，此消彼长下，更是被这股杀气压制，纷纷看向风不语。
风不语此时只得尽力压住经脉疼痛，缓步向前开口道：“这位王爷，同为宋人，是否相煎太急？”
华服青年只是拍拍手道：“如是。”
随后一明眸少女走出，她穿着素白的百褶裙，脸上无悲无喜。目光平静地盯着风不语，只是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色。
随后青年看着风不语笑道：“本王久闻八荒大名，今日得见风大少侠，感觉相见恨晚呐，风少侠如果愿归顺本王，本王就做主把如是赏给你，让你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风不语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背过去的右手冒出的青筋彰显出他此时并不平静。
“王爷，何必消遣他们，您本就想将这里的所有人斩草除根。”柳如是淡淡开口。风不语知道，这是如是在暗示他不要对王爷抱有希望。
“啪！”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贱婢！本王允许你说话了吗！”柳如是的脸上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她躬身道歉道：“王爷，对不起，是奴婢错了。”低下的头颅闪过一丝凄惨苦笑。
自十多年前被这个恶鬼选中，她就知道，这辈子完了。所以她绝不能让风不语也陷入深渊。
“本王从流民中选出你，把你当成明珠培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给我做事，没有本王，你又算什么？”随后他收起脸上的愤怒，开口笑道：“今日，本王破倭军，败武林，当青史留名，与武林，倭人执棋，皆胜半子。”
随后粗暴地抓住柳如是的香肩，将其抓到面前，开口道：“像柳如是这样的美人，本王能创造无数个，先找到资质不错的小孩，最后让她成为流民，嘿嘿……如是，你恨本王吗？”
柳如是低眉答道：“不恨，如是的一切都是王爷给予的，如是的一切也都是王爷的。”
“哈哈哈哈这才对嘛，随后他松开柳如是，扭头看向风不语，戏谑的眼神中充斥着不屑，他拍拍手道：“既然无人愿降，都杀了吧，本王也可拿你们的人头换取朝廷的信任。”
随后，东，南，北街角的尽头处皆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三支精锐的军队出现，与华服青年身后的那支军队同时向中央的武者们逼近。
见此情景，众人纷纷捏紧手中的兵刃，欲作最后一搏，风不语缓缓捏紧手中长剑，心道：趁着现在内力还没散尽，也许我能给众人打出一条生路。
他开口道：“诸位，我们今日之事，必将流传武林千古，风某荣幸能与诸位一起并列天下第一。即使我们无人生还，这段历史也将镌刻在山河星辰间，永垂不朽。诸位随我出手突围！”
随后他向华服青年所在的西街冲去，两道剑光闪过，劈开数名士兵。他心中计算着内力流失的速度，也许我还能擒下王爷，令他们投鼠忌器，还能救下如是。
风不语常年习剑，早练得一颗通明剑心，能洞若观火，早前与柳如是的坦诚相待，让他早就无比相信柳如是，一眼就看出今天对方并非本意。
快了，快到了，风不语凝出最后一丝内力正欲出剑，不料两道铁塔般的身影闪烁至眼前。其中一道身影身体缓缓后倾，随后一道爆炸般的铁拳挥出。
“噗。”风不语被击飞，随后重重砸在地上，中了那一拳，就连胸膛都微微塌陷。他的气管如同破烂的风箱般发出沉重的嗡鸣声。
“师父，弟子没有给太白丢脸……”
“如是……好想再听你唱一次……”
“那天的月亮……真美……”
九
小宝……小宝……
山崎明月缓缓睁眼，只看见一堆宋人士卒正在围杀武者，下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扭头就向后冲去，在无数倭人尸体中看见了那个盔甲男人。
他抽刀用力扑过去，银白色刀光闪过，用力劈砍在男人尸体上，欲将其碎尸万段。
他想起来了，他一切都想起来了，他不是东瀛人，而是大宋人，是倭人侵略了他的家园，掳走了他，多可笑啊，他甚至叫了仇人十多年的父亲，多年执行任务，暗杀了数名大宋武者，这就是他亲手犯下的罪孽。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疯狂呐喊，本该束起的长发随风飘动。长刀用力下刺，刺穿盔甲、刺破皮肤、最后刺进盔甲男人早已死寂的心脏，用力一搅，那颗心脏便被搅成一团烂肉。
“不语君！如是君！”他回过神，这世间他唯一还能作为心灵寄托的两人呢？目力极好的他扭头就看见风不语倒在那猖狂大笑的华服青年脚下。
“不语君！”他持刀向华服青年冲去，沿途所过，士卒皆挥刀阻拦，他几个闪烁间便突破了这些士卒的防线，随后两名铁塔般的男人站出挡在他面前。
山崎明月弓身下腰，右手缓缓握住刀柄。他现在还是重伤之躯，看上去状态极好只是因为那股情绪，也许过不了一会，他就会彻底陷入虚弱，所以只能想办法突破眼前二人。
不语君，对不起。这或许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下一刻他拔刀了，无数道刀光闪过，迟暮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极致的愤怒让山崎明月的速度暴涨，他像一只闪烁的蝴蝶般在二人身上翩翩起舞，每一瞬，都在二人身上割出数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找到破绽了！山崎明月速度暴涨，找到那两人施展身法的间隙窜出，银白刀光像一道闪电般劈向华服青年。下一刻，华服青年将一人拽至身前。
是柳如是！“如是君！”他运起全身内力，刀尖在柳如是额前停止，锋利的刀势更是硬生生在柳如是的额前割开一道口子。随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劲风，他迅速扭头，只凭借感觉将刀身横在胸前，以内力沉入丹田，将全身定在地面。
随后一股巨力撞来，刀身发出巨大的哀鸣，他被一股暴力强行震退，他踉踉跄跄地回复平衡，长刀在手中不住地震动，几乎无法掌握。他知道，他失败了。
不料下一刻，正欲补刀的两名铁塔壮汉捂住胸口缓缓倒下，血从他们的七窍流出，发出呜哇的哀嚎，不过数十秒就彻底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华服青年惊恐大喊：“血！我怎么流血了！”他的鼻子、眼角、嘴角、还有耳孔都在缓缓渗出鲜血，看上去格外渗入。
身旁的柳如是笑道：“融骨散，服下后体内脏器与骨头都会融化为血水，无药可解。”
华服青年的身躯摇摇晃晃，脸色惨白得吓人，在他脸上，血液还在不断地渗出，显得分外狰狞，紧接着他颤抖地伸出手指着柳如是：“贱婢，我让你从贱民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你却要恩将仇报。”
柳如是看着他冷冷道：“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吗？这些年来，我活得却比你口中的贱民还要累，还要痛苦。”
华服青年的脸抽搐一下，他身上不停渗出大量鲜血，随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柳如是却是没看他一眼，缓缓走向倒在地上的风不语，她温柔地跪坐在地上，轻轻抬起风不语的头颅，放在自己腿上。
围攻众人的士卒也纷纷如下饺子般倒地，幸存的武者们发出阵阵惊呼。柳如是却是视若无睹般对着风不语的尸体。随后她扭头对山崎明月道：“恩公，看来得麻烦你再帮我一次了，我死后，把我和不语葬在一起吧。”
山崎明月刚想问话，不料却看到柳如是素白的长裙似是滴入了红墨般，一抹鲜红晕染开来。他惊愕道：“如是君，你也？”
柳如是淡淡回答：“是，王爷他太狡诈了，不这样瞒不了他。”随后她惨然一笑：“明月兄，叫我阿如吧，柳如是是王爷给我取的名字，我小时生父母就被王爷派人杀死了，只留给了我一个叫阿如的小名。”
山崎明月蹲下，拾起风不语的长剑，将其缓缓放入剑鞘，轻轻放在二人身旁道：“阿如，你也叫我小宝吧，我的父母被倭人杀死，他们也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小宝的乳名。”
阿如问道：“恩公，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小宝淡淡回答：“养伤，回东瀛，杀倭人。”
阿如轻咳两声，将嘴角鲜血抹去，展颜一笑道：“恩公，我还有些银子，埋在后林的第三棵树下，你可取来，就当我这个朋友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随后她低头看着风不语，眸光温柔：“恩公，我想与不语说会话，一会就拜托你将我与他葬在一起吧。”
“嗯。”小宝提着刀走远，他知道柳如是最后的时间想留给风不语。
阿如的鼻尖流出鲜血，她似恍未察觉开口道：“不语公子，那天是我骗了你们。”
“我并不是武学世家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荡气回肠的故事，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之女，被王爷盯上后，他派人杀了我的父母，再如救世主般跳出来拯救我。”
“后来我在他手下学习诗词唱调，琴艺书画，只为了替他办事，成为他的傀儡，而像我这样的傀儡，他能制造出无数个。”
“而公子你却是货真价实的太白剑侠，真正的天才，我从没想过，能站在你身边。”
她的耳朵也渗出鲜血，在残阳的衬托下，犹如山中的精灵般如梦似幻。
“那天，公子那番话撼动了我死寂的心，我原以为我会一直在深渊中沉沦。”
“君子论迹，不论出生。能说出这番话的你，想必也是真正的君子吧。”
“公子的太白剑法，我看见了，很厉害，那璀璨的剑光，想必是世间任何黑暗都无法掩盖的。”
她的眼角也渗出鲜血，视线逐渐模糊，那残阳在眼中缓缓放大，随后眼前视线皆是鲜红的残阳，她索性闭上双眸，缓缓开口道：“公子说要是我也与公子一起，我抚琴公子高歌，哪怕是阴曹地府也可待得，现在我来陪公子了。”
“公子恕罪，今天阿如没有带琴，就唱一首公子那天唱的歌吧。”
“游侠某，名远传，而今江湖谈……”
“仇者多，友两三，但逢敌手难……”
“雨尽碎，风如潮，出手引狂澜……”
“未收招，三声笑，皆醉了……”
“唯此间江湖年少，偏爱纵横天下……”
“恩仇趁年华轻剑快马……”
“传言道江湖年少，不谙世事繁华……”
“醉里论道，醒时折花……”
“待何人何年有心与我，拭血论茶……”
“梦里依旧，明月天涯……”
婉转清亮的歌声响起，宛若一只欢快的青鸟盘旋在天空之上，缓缓不肯离去，随后又像风中的精灵一般，将歌声带向这个地方的每个角落。
欢呼的武者、静静盘坐的小宝、还有幸存的村民，他们都听到了歌声，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听着。
阿如的嘴角不住地往外流血，她那身素白的长裙已然变成鲜艳的红裙，她早已发不出声来，但似乎那歌声眷恋人间不肯离开，久久盘旋在众人上空。脊椎被融化的疼痛令她早已直不起腰，她静静地趴在风不语身上。
海的尽头，落日缓缓沉下，将最后一丝艳霞铺在二人身上，鲜血与艳霞竟让她的脸看上去似酒醉的少女般妩媚。公子，阿如来找你了。随后她渐渐停止呼吸。
十
月光下，小宝乘坐一艘小筏向海的尽头驶去，他的身旁是一壶桃花酿，他自斟自酌，就着月光喝酒，背后的村庄逐渐远去，那光秃秃的海岸线上立着两块靠在一起的石碑。
淡淡的月光映在石碑上，刻着：天下第一太白剑侠，风不语之墓。旁边那块刻着：阿如之墓。
应是有些醉了，小宝缓缓拉下黑袍，随意躺在小筏上，片刻后，平稳的呼吸从他鼻尖飘起。
天上的月亮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蝶儿飞，蝶儿飞，小宝快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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