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子之乡下竹

  在西南地区的乡下，因为多丘陵的缘故，房舍多被阻挡在视线角度之外。如果你要寻找人家，只需要盯着有竹林的地方去，就肯定不会落空。并且往往不止一家一户，多是村庄院落。可以这么说，有竹林的地方不一定有人家，可能会出现搬迁、破落、断代等情况，但有人家的地方一定会有竹林，哪怕是群居的村庄，各家各户也多少有着自己的竹丛，无竹不成户、无竹不成庄。即使是那些空荡荡的竹林，只要你去寻找，方圆几十米以内也一定会有地基或残垣断壁，寓示着曾经生活过的人家。

  竹的种类很多。斑竹、毛竹、水竹、楠竹、硬头篁，形态大小韧性硬度各异，涵盖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可或缺。哪怕硬木乔木再多，也无法替代。

  先是春来发几枝，破土而出的嫩笋，煎炒蒸煮炖十八般武艺不消说，只要你身手足够，各种炊具容器都能盛下它白嫩的身姿；不管是寻常院落、乡村人家、还是酒席盛宴、餐馆酒店，都有它的一席之地。还有绍兴杭州一带的腌笃鲜，其中的一道主料就是腌制后的它，可以鲜得把你舌头掉下来。

  然后是抽条的竹芯，细细长长的，螺旋状般从竹叶间探出来，每一个分节和枝桠处都有它的身影。只要捏住竹尖往外一拉，就能整根抽出来。再和着另外几种草药一起煎煮，就是治流鼻血的土方。这是幼小时，某夜流鼻血，第二天由奶奶带着，和堂妹一起抽条挖草药的亲身经历。

  到了竹枝节节长高、新老交替、旧叶落下、新叶舒展、干枯的笋壳枯落、新的笋壳重新在竹节处包裹，竹叶会在地面上一层又一层的铺上铺满。其中也夹杂着或完全摊开、或卷缩成一节的笋壳，捞起来堆柴房，到做饭时夹灶塘里，用火柴一燎就燃，是村民最喜欢的引火物。笋壳也是一样。不过需要区别对待，毛竹的壳布满了细细、黑黑的绒，粘皮肤上是令人欲罢不能的痒和火辣辣的痛。所以是不能用手直接捡的。得用火钳夹或用长长的铁钎串，或者捏住它顶端一小截尖尖的梭形叶片，几张一起提回家里。硬头篁的壳就省事多了，光滑平顺，随便怎么拿捏。还可以把一个个蜷缩成节的次第从末端串联成长长的一棒，是小时候的火箭筒、是孩童间追逐打闹的武器。也有心灵手巧的姑娘媳妇把它洗干净后压平整，先用笔勾勒出脚的轮廓，再沿着边缘剪下来，铺上一层层的布，然后换上不同颜色的线，细细挑，密密缝，花上几个夜晚或雨天的闲暇时间，就能转换成男子、孩童鞋里的鞋垫，也有花上更多时间做成千层底布鞋的，轻便轻巧不说，还防水。特别是鞋垫，各种颜色的线交织在一起，或花朵、或叶片、或虫草动物、或文字，寓意美好，满满的幸福和情义。

  成年的竹子更是贯穿了人的一生。从院子处的笆篱、到家里灶台上的筲箕蒸笼刷把、到坐的凳子躺的竹椅、睡的凉席、垫的床垫竹板；到地里田间隔断用的竹编、支撑用的竹杆、浮水的竹排、驱赶鸟类的稻草人竹棒、四季豆、豇豆、黄瓜藤攀援依附用的竹插、晾晒衣物用的竹竿、沟渠处捞鱼用的竹籇、关鸡鸭用的竹棚、引水用的竹筒、编织好的挑米挑稻谷用的萝篼、担菜用的鸳篼、捞枯枝败叶的竹扒、还有整根破开，切割成长条再剥离出来的柔韧的竹篾，或编或捆或绑，结实牢靠程度堪比绳子，还能就地取材，随时可拿可用。就是人们居家住处，爬坡上坎，下地种田必备的神器。

  爆竹声声除旧岁，古时除夕驱兽少不了它、行军做饭少不了它。锋利的竹刀竹箭、鸳鸯阵的狼筅、勾连用的竹哨、休闲消遣用的竹笛；能文能武、能阳春白雪、也能下里巴人；能做成风筝上天、能化成竹排下水、能做支撑入地、也能搭成架子凌空。随处可见，随处可用。

  甚至祭祀用的香烛也是以它为主干，再裹上的油脂和香粉。就因为它的锐利和牢度可以轻松的插进泥土、切成两片的红薯萝卜。纸人纸马也是用它在支撑，先编织出轮廓形状，再糊上的纸张。从出生到落幕，从稚嫩到茁壮到苍老，从竹马到拐杖，有人的地方就有它，有它就有用处。

  而每一丛竹林，也守护伴随着村庄院落，陪伴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初生、成长、消逝；接力和传承着一辈又一辈的人，延续、继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