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糜音漫城

2019-07-15  本文已影响37人  六不一

糜良死性不改。

糜良背井离乡。

他要背上所有的行李,到墟城去,去找他的奈子小姐。

糜良的奈子

奈子小姐是糜良在那座叫做镇的酒吧里遇见的。

糜良是个标准的工科男,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按秒来划分的,愚钝而又无趣。但是在某个长假,他忽然撇下了家里的一堆电脑,一声不吭,提着一把破吉他就来镇里了。

镇的老板笑得满脸菊花,搂着糜良的肩膀,恨不得把他从头亲到脚。

老板叫秃驴,是糜良从小一起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曾多次诱骗他当驻唱歌手,采用贿赂哭泣威胁色诱等种种手段皆以失败告终。他把酒吧唱台清了一大片空地方出来:“兄弟,你尽管唱,怎么唱都行,干他妈的,哈哈哈,老子要发啦!”

糜良一开口就是惊艳全场。吉他布登冷布登冷地响,糜良低哑的嗓子里像揉进了一把细磁沙,轻轻的摩挲着人的耳膜。镇里听他唱歌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连空位都没有了。

秃驴笑得跟条狗一样。

就是这个时候,糜良遇上了他生命里的潘多拉。

奈子小姐有一头红棕色的波浪卷长发,脸蛋小小的,化着淡妆。她的眼睛不大,但是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让人陷进去。奈子小姐不喝酒,点一杯威士忌放在桌上,用指甲盖弹杯沿,清脆的响。只有当奈子小姐进场的时候,糜良才愿意开唱。奈子小姐低垂着眼帘,盯着酒杯一声不吭。糜良在唱台上闭着眼,爱情全从歌词里溢出来,流进奈子小姐的心底。

后来奈子小姐开始点两杯威士忌,一杯用来弹,一杯送给糜良。

糜良唱完了,奈子小姐也不弹杯沿了,收拾东西就走人,头都不回。

糜良是个孬种,好几次想要叫住奈子小姐,但都没能喊出声。秃驴在一旁干着急,恨不得把吉他往糜良头上扣。“糜良你个小杂种,万年老树好不容易开花一次,你怎么就不加把劲呢?”秃驴恨铁不成钢的干了一杯酒:“人生苦短,说不定某一天你的奈子就不来了,你怎么办?”糜良不说话,扶扶眼睛继续擦他的琴弦。“喂!”秃驴咬牙切齿的敲了一下他的头:“说话呀!”糜良斜瞟了秃驴一眼,依旧抿着嘴不肯说话。“去你丫的吧,你个怂逼。”秃驴骂了一句,气冲冲转身走了。糜良拿起桌上刚刚奈子小姐点给他的威士忌。他愣愣的看着杯子里散开的流光,轻轻地抿了一口。辣味从舌尖一直烧到胃里,只留下一股辛辣的酒香在嘴里蔓延。灯红酒绿,糜良的眼睛,忽然模糊了。

某一天,腐良正在后台专注地调着琴弦。

“你好,请问你是糜良吗?”

糜良“嗯”了一声,抬头一看,吓得差点把琴弦都绷断了。

奈子小姐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他。

“老板说今天有个特别活动,如果你愿意给我签个名的话,以后的所有消费都可以半价。”腐良下意识偷瞄了一眼吧台,果然,秃驴在那里笑得一脸猥琐。“操。”糜良在心底默默的骂。他努力遏制着颤抖的双手:“呃……当然……可以。”奈子小姐把纸条递了过来。“她的手指真好看。”糜良心想。写好后,奈子小姐拿过纸条转身欲走,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转过身,对着糜良嫣然一笑: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认识一下吧。”

墟城

糜良摇晃着从大巴车上下来,在路边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他是晕车体质,坐一会儿车就难受得不行,更何况是这种长途的。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头痛得像是脑浆已经搅成了一堆。他艰难的起身,环视了一周。墟城并不是个宜人的地方,甚至于有些荒凉。小平房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风一吹,沙土就迷了眼睛。他拖着行李,就近找了个小旅馆就钻了进去。旅馆不大,但装修还挺温馨的。糜良决定就在这里住下了。

“你好,住店。”糜良环视了一圈前台。木柜上放着一些烟酒,桌上还摆了几本杂志,大概是关于本土风情的。忽然,桌子后面探出来一个毛茸茸丸子头:“您好单间90双人间150现金还是刷卡身份证出示一下谢谢~~”糜良愣了一下,随即从包里翻出了证件拿给她。她眯了眯眼,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请问……”糜良吞了一下口水,“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新房客?”她奇怪的看了一眼糜良:“最近几天都没有。前几个星期来了一对夫妇,哦,还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单身男人。”糜良点了点头:“谢谢。”

房间不算豪华,但也还干净舒适。糜良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墟城很安静,像是一座被遗弃的城市,饱经痛苦却闷不作声。唯一让糜良心里好受些的,是这里的天很蓝,蓝得像是许多年前糜良曾见过的一个西洋小姑娘的眼睛,明亮清朗,像是从来都不曾蒙上灰翳。

奈子小姐

奈子小姐会抽烟,这是糜良和她熟络起来后才知道的。

他和她在夜晚的时候坐在街边。车水马龙,喧嚣的城市空洞的吼出一切欲望,却从来都没有满足过。

“不介意吧?”奈子小姐笑着。糜良摇摇头。青烟缓缓的飘上半空,渐渐消散。淡淡的烟味从奈子小姐的指尖流泻出来,落在糜良的手背上。糜良递过一张纸巾,“烟灰抖在这个上吧。”奈子小姐愣了愣,随即眼角一弯,眼底的潋滟美丽得像是整个星河都坠落了进去:“你很贴心。”

糜良也笑了,温柔的看着她的侧颜。

“这个世界的物欲横流,想做到不随波逐流,很难很难。”奈子小姐抽了一口烟,轻轻呼了出来。“幸好,还有你的歌声,能让我心底安分那么一刻。”糜良用纸巾替她接着烟灰,满心的温柔与爱恋。

“这个世界无聊而又麻木。幸好,我遇上了你。而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是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血液真实的流经心脏的唯一瞬间。”

口苗

糜良坐在酒店房间里调着琴弦。今天上午找了一天,问了城里的许多人,都说没有见过奈子小姐。他准备下午休息一下,晚上去当地的小酒吧里碰碰运气。

指尖轻轻弹着,他闭着眼,静静地听。忽然,房门响了。他起身去开门,却发现是那个酒店的前台小姑娘。她咧着嘴灿烂一笑:

“大叔,吉他弹的不错啊。”

糜良虎躯一震。

“小姑娘,我今年刚满25。”糜良扯着嘴角难看地笑了笑。

“是么?”她眉尖一蹙,“抱歉抱歉,我今年刚满19实在不知道要叫你什么……呃……小哥哥?”糜良觉得自己的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呃呃,你还是叫我大叔吧。”

“好嘞!”她眯眼一笑。

“大叔你好,我叫口苗。”

“我叫糜良。”

“大叔。”口苗有些扭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从背后拿出来一把吉他:“我刚好高中毕业,假期里闲的无聊,想学吉他来着。你要在这里待多久?”糜良想了想:“直到找到一个人吧。”口苗满脸兴奋:“那敢情好啊,我可以帮你找!” “真的?”糜良半信半疑。“当然!”她拍了拍胸口,“前提是你得教我弹吉他!” “行。”

口苗有些迟钝,学吉他学的很慢。糜良耐着性子教她。看她认真写笔记的样子,糜良不禁有些好笑。“这些你随便记记就行了,不用写在本子上。”他无奈的提醒。“没事,大叔,我笨嘛,得多记嘛。”口苗摆摆手,继续闷头写着。糜良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天还是蓝得让人心悸,他几乎可以想象,奈子小姐下车的时候,一定深吸了一大口凉凉的空气,看着蓝天满脸幸福。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糜良看着窗外,满脸幸福。

口苗看着糜良,满脸疑惑。

阳光落在吉他上,在琴弦上闪动着。

奈子小姐

糜良一直都记得奈子小姐喝醉了的样子。

那天晚上,奈子小姐破天荒的喝掉了整整四杯威士忌。她的眼睛忽而变得很亮,声音也变得很轻。她走在街上,糜良不放心,拿了呕吐袋热水湿纸巾全副武装的跟在她身后。奈子小姐走路有些不稳,让糜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踮着脚,一声不吭的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往的车流。走到湖边的时候,她忽然停了,弯下腰,指尖轻轻一挑,就把高跟鞋提在了手里。她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把鞋子扔进了湖里。糜良终于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过去,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奈子小姐。

“糜良?”奈子小姐眼神迷离。

“我送你回去吧。”糜良扶着她,心疼得要命。

“回去?回哪里?”奈子小姐忽然笑了,“我不属于这里,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在同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五年。”糜良不作声,默默地把她横抱了起来。奈子小姐很轻,轻得像是一片羽毛。“糜良啊。”她喃喃地说。“我从来都没有定所,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坚强。我一直在逃离,逃离一些东西。我很害怕,也很绝望。这是逃亡,一点都不潇洒。” “我知道,我知道。”糜良把奈子小姐微微抱紧。“这个城市我也许再也没法待下去了。”她说。在糜良转身把房门关上的时候,他听见奈子小姐轻声的抽泣着。

第二天,奈子小姐就失踪了。

电话打不通,所有的联络方式都联系不上她了。

但她给糜良发了一条信息。

“我要到墟城去,去到那里,也许定居,也许开始另一次逃亡。但是谢谢你,我的糜良先生。”

墟城

糜良跟着口苗,找遍了墟城所有的酒吧,都没有找到奈子小姐。

糜良有些失落,拖着吉他在前面走着。

“大叔大叔!”口苗忽然满脸兴奋地对着他招手:“前面有个人在唱歌,我们去看看吧!”糜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被蹦蹦跳跳的口苗拉走了。那个歌手,坐在那里静静的唱歌。行人来来往往,没人认真听他唱。但他依旧闭着眼睛,一脸陶醉。“他唱的真好。”口苗忍不住赞叹。

因为他的心还在。

糜良已经不会唱歌了,他的心被奈子小姐装在兜里带走了。

风光

糜良找遍了所有的客栈。

糜良找遍了所有的茶室。

墟城不大,但他无论如何也遇不上他的奈子小姐。

但他并不打算放弃。

口苗看不下去了,她觉得糜良再这么沉沦下去,闷都要闷出病来。它嚷嚷着连蒙带骗把糜良拉出了房门,要他陪她去看风景。

烈日当头,太阳毒辣地撕扯着头皮。糜良看着吭哧吭哧爬山的口苗,恨不得一脚把她踹翻了。“口苗,这么热的天气,你还叫我出来爬山?”糜良抱怨道。“山顶……山顶上有特别好看的东西……得让你看……”毕竟是女生,口苗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她弯着腰向上爬着,脸蛋红通通的,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喝水吗?”糜良递过一瓶水。“谢谢大叔!”她笑着,一把拿过糜良的水。“就快到了,大叔不准偷看哦。”她神经兮兮的用外套罩住了糜良的头。糜良又好气又好笑:“干嘛啊!”口苗轻轻牵住他的手指:“这边。”糜良在黑暗里摸索,忽而觉得一阵凉风迎面吹来,让人瞬间清爽了很多。

“当当!”外套被掀了下来,糜良呆立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

墟城像是神迹一样,静静的卧在狰狞高耸的断谷之间。昏黄的土地疯狂的扬着沙尘,粗暴的风低吼着一次又一次的闷头撞向断崖。山谷咆哮着,像是一头发狂的巨兽。而他们脚下踩的这一片小平地上,却像是倾尽了世界上所有的温柔,出乎意料的长满了青翠欲滴的柔软绿草。一颗不知名的大树静静的立在身后,撑起了一片难得的绿茵。

“大叔,你知道吗?”口苗站在崖边,一脸欣喜。狂风吹撩着她的发丝,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她忽然笑了,眼里都是幸福。

“我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发现墟城的美。”

奈子小姐

糜良算了算,他大概有四十多天没见过奈子小姐了。

口苗吵吵嚷嚷的在他身边闹。这丫头学吉他没耐性,总是瞎扒拉几下就扔到一边去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和糜良聊天。这会儿又找出了一张纸,兴冲冲拿笔在上面画着:“假如说,这是你的大脑,你画范围,然后写自己脑里装的事情。我先来。”她一脸认真,画了很多大小不一的圆圈,圈里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还有一些是名字。糜良瞄了一眼,果然,学吉他那一项小的要命。她又乐呵呵递过一张纸条:“到你啦!”糜良想也没想,画了一个极小的圆,里面用很小的字体写上:喜欢奈子小姐。另外的一大片空白上,他大大的写上:

爱着奈子小姐。

离开

“糜良,最新消息。”秃驴兴奋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我的一个朋友在塔其干遇到奈子小姐了,她好像并没有在墟城待太久。”

糜良怔住了。

放下手机,他忽然有些迷茫。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他有些晕头转向。

“大叔!大叔!”房门又被敲响,他定了定心神,开了门。“我明天就开学啦!”口苗一脸兴奋,“这是我给你摘的雏菊。嗯,找了好久的呢。”

糜良愣愣的接过花。鲜艳的雏菊轻轻地摇曳着。他慢慢抬起头,盯着口苗的眼睛:

“刚好,我也要离开这里了。去到塔其干,找我的奈子小姐。”

第二天下午,糜良订好了去塔其干的车票。上午他看见口苗在收拾行李,但她走的时候,并没有和他打招呼。他从二楼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收好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去机场的车。他苦涩一笑,转身回了房间,也开始收拾他自己的东西。

收好了衣服后,他把吉他放进了琴盒。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空空的,竟还夹带了一丝恐惧。忽然,房门响了两声。糜良一开门,就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口苗。“你不是已经走了吗?”糜良诧异的问。口苗并不说话。她绕过糜良,径直走向他的琴盒,把他的吉他拿了出来。

“大叔,那首曲子,我会弹了。”

她低着头,手指在琴弦上灵巧地绕动着。原本被她弹的七零八落的曲子,这会儿竟异常地流利。弹完了,她弓着身子并不说话。糜良也默默地站着,空气里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

“大叔,你的世界里只有奈子小姐。”

“而我的世界里,除了你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奈子小姐的世界里呢?”

“会不会有你?”

糜良缄默不语。

“你知道吗?大叔。你也许永远都追不上奈子小姐。”

“我知道。”灰尘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在半空里轻轻沉浮着。糜良平静地看着口苗:“我一直都知道。”

忽然,一滴泪从口苗藏在头发里的脸上滴落,砸碎在糜良的吉他上。“那里会不会烫出一块疤?”糜良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大叔,我要离开墟城,去往我的未来。”

“而你也要离开这里,去找你的奈子小姐了。”

口苗把吉他轻轻放下,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用手胡乱的抹了抹脸,抬头明媚一笑:

“再见了,糜良。”

糜良一怔,随即也笑了:

“再见,口苗。

遗弃

阳光刺眼的扎痛了神经。糜良眯着眼,看蓝得一贫如洗的天空。吉他琴身上,刚刚被口苗的泪滴到的地方微微发烫。他忽然不那么想去塔其干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去。“回镇里吧。”他想。奈子小姐是关不住的鸟儿,这是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也许这次来墟城,他也只是想沿途找找,看一看奈子小姐曾经待过的地方,想象一下她如果定居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必要了。而口苗,他也一开始就知道,知道她其实很会弹吉他,假期里也没有那么闲。但是糜良的世界除了奈子小姐,什么也装不下了。

而现在,糜良的世界荒芜一片,寸草不生。

end

糜良平静如水。

糜良心如死灰。

他要回镇里去,抛开远方的奈子小姐,重新去过生活里眼前的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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