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乐之城
金属行业,时常有些有趣的事情;比如维基百科里就说,某著名大铜矿竟然是源自于一具“铜人”木乃伊的考古发现。之所以称这具木乃伊为“铜人”,是因为第一,他死前还在古老的铜矿井里工作;第二,在不幸被掉落的石头砸中身亡后,由于铜矿的天然地质结构,他的尸骸保存完好直至19世纪考古学家的到来,顺带着也发现了这座铜矿的奥秘。
关于木乃伊的故事,美国大片已经接连上演过很多系列,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与自己从事的行业还能联系起来;我把这当做稀奇事说给金总听,金总五十来岁,是业内公认的行家,平时喜欢和我们这些小辈聊些天南海北的话题。
他听我说完,大感兴趣,接连问了许多细节,可惜我也是从维基百科上看到,并不能解答得很好;他兴致不减,便把烟头一掐,说起亲身经历过的一桩事来:
一
那时金总还是小金,在北京一家大型国有冶炼企业的车间里上班;那年国家才刚刚确定了对外开放的政策,他们这种类型的国企立即就收到上级指示,要积极走出去开拓战略性矿产资源;接着就听说许多单位陆陆续续开始了海外人员的部署,小金所在的国企也不例外,据说正在研究非洲采矿的可能性。消息传出来,有的人跃跃欲试,也有的唉声叹气;有声称不敢坐飞机的、突然生病、容易水土不服各种理由的;更有提着礼物四处打点,只求留在国内的。国内环境封闭已久,不少人别提坐飞机,看都没看过;而且还是跑去比中国更加贫穷落后的非洲,大家态度都比较消极。
小金那时29岁,在车间里工作许久了,但也就是个小头头,离干部的职级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事上面没多想。哪知道忽然有一天接到通知,让他准备准备,一个月后出发飞往非洲约翰里斯堡。
这事真的落到自己头上,他也不免心里打鼓:一则他是家里的独子;俗话说,父母在,不远行;二则非洲太遥远,而且又穷又破,恐怕肉都没得吃,岂不是苦?
家里刚刚退休的长辈则摇着蒲扇,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年轻人就是少根筋!
原来,长辈已经打听过一番,组织上计划把这一批外派人员作为储备干部来考察培养;这样的机会不抓住更待何时?况且本来这事也轮不上小金,无奈公司原先名单里的一些中层干部借着孩子年纪小或者要照顾年迈父母等等诸如此类的原因婉拒,加上长辈也在领导处使力,这才促成了此事,否则就凭车间干的苦力活,小金熬成了老金,又有什么前途?
话虽这么说,送他上飞机时,一家人仍然是眼泪汪汪地;他第一次坐飞机,对机场充满了各种好奇,尚无暇顾及离别的悲伤。机场里遇见另外两个同事,也被合家老小围着抹着眼泪各种不舍。
按流程,他们得先到南非的约翰里斯堡,接受驻外总公司六个月的培训后,再前往赞比亚的矿山配合公司的勘探工作。
约翰里斯堡也好,赞比亚也好,对于他来说都还是一张白纸。一下飞机,坐上巴士,他才开始慢慢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时值十月份,北京已经是凉爽的秋季,这里却刚刚进入炎热的夏季,巴士里坐满了各种肤色的人们,空气中混合着奇异的味道,他大力将窗子拉开,热风扑面而来;三三两两的黑皮肤女人们在路边的玉米地抬起头来(皮肤黑炭似的跟黄种人截然不同);汽车驶过,满天黄土,他连忙把窗子带上。驶入市区后,这个城市又展现了它既现代又古典的一面:只见欧洲风格的建筑林立,街道绿树成荫;白人们在街头漫步,雪白的鸽子在广场上随意觅食,好一派夏日悠悠的情景。
驻外总公司的办公室就坐落在最繁华的街道旁的窄巷里。说是总公司,其实就是两个十几平米的房间,一间办公,一间储存文件;住宿则需要开车30分钟到集体宿舍,公司配了一台丰田小汽车,由常年驻扎在这的一对夫妻轮换着开。他俩几乎算是定居在约翰里斯堡,只是一个女儿还在国内读大学,时常牵挂。听说小金是同一所中学毕业,不由得分外照顾,第一天晚上准备了不少菜,有烧土豆片,炒土豆丝,豆子汤,还备了一只烤鸡;加上他们从北京带出来的白酒、红肠,可以称得上是盛宴。大家喝了个不亦乐乎,盘子都一扫而光,听那对夫妻说了些当地习俗,又特意叮嘱他们晚上不能乱跑,说了些出过的事故,提醒他们小心。
培训的日子开始。每天早上七点吃完面包等早餐后从宿舍出发,由夫妻轮换着开车,三个小伙子挤在后排,30分钟后到达办公室。培训课很丰富,从当地政策、法律法规,到民俗民生。中饭当地习惯不吃,下午三点就下班了。那对夫妻中的妻子负责烧饭,其他人打下手;一般都是土豆、豆子、面包、鸡肉等。小金他们初来乍到,对于中饭不吃这件事没有经验,时常觉得自己饥肠辘辘;一回到住处,便大吃猛吃;经常是晚饭吃好后,太阳还在林边高高挂着。
日复一日,日子不免有些无聊;长夜漫漫,他们几个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便到处想找乐子去玩。华人聚居区有个著名的赌场,吸引不少华人前去消磨时光,他们也好奇跟着去看新鲜。赌场有饮料喝,有甜品吃,到处都是黄皮肤乡音乡亲,亲切极了。赌场上有输有赢,小金从开始看得稀奇,到自己学会下注,不觉已有二三个月。
有一天手气极好,面前红红绿绿的筹码越堆越高,他不由得兴致满满,熟悉的发牌的黑人姑娘也知道他来了手气,发出的牌更加合他心意;他也禁不住向她多望了几眼,正遇上她含情脉脉的眼神,粘着不肯移开。
跟着两轮都输了。他便把座位让给旁边观战了许久蠢蠢欲动的的老头,自己去换筹码。正要走出大厅,柱子旁,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中,不是那发牌的黑人姑娘是谁?他记得她胸前的牌子写着Susanna。便在她身后,用英语问道:美丽的苏珊娜,你在等哪个王子呢?
苏珊娜回过头来,黑色的皮肤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光滑得像一匹绸缎。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笑意:你,当然是你,只有你。小金当下心情荡漾,便要凑过去亲她。
两人柔情蜜意地说笑一番,走去停车场。原来外面天已完全黑了。
两人走向那台丰田小汽车,小金忽地想起同事夫妻的叮嘱,心里不免有些懊悔,不该一直贪赢,但自己小心惯了,起初两个月天天晚出早归,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想必今日也是一样;他将车钥匙拧向一边打火,车灯瞬间把前方道路照得雪亮。远处有人抬起头来,向这边张望。他叮嘱苏珊娜系好安全带,脚踩油门,向住处驶去。
赌场外的两边街道白天都站满了售卖香烟零食的小贩,此刻一个也不见。路上也没有多余的行人;路灯下三三两两的黑人青年埋头喝酒或抽烟;偶尔听得他们怪叫起来。除此没有别的声响。苏珊娜见他紧张,悄声问道:金,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小金只说没事。苏珊娜伸出左手与他右手相握,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觉得心安了些。
前方的路段一片漆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远处华人聚居区的点点灯火,已经映入眼帘,小金不禁松了一口气,苏珊娜更是兴奋,开始问东问西,例如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呆多久,喜欢过多少个姑娘之类。
心猿意马之际,车子轰然一声,像是撞着了什么东西,立马歪向一边;幸好车速不快,他握住方向盘急踩刹车,车子才歪歪扭扭地停了下来。苏珊娜吓了一跳,连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小金惊魂甫定,望着远处遥远的灯火,喘着粗气,道:估计是爆胎,我去检查检查。
刚跳下车,凭空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他的手臂,小金本能地想反抗,却敌不过对方的蛮力,被人按在车前盖上无法动弹,HELP! 苏珊娜不由大声尖叫,一名黑人男子气冲冲地撬开副驾驶车门,抓小鸟一样把她丢出来扔在路边,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尤不解恨,几脚踹得她只有喘息的力气。小金心疼苏珊娜,大叫:我CAO你姥姥!放开她!我CAO……挣扎中一根长长的枪管伸到他的面前,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眉心。耳边传来浓重而低沉的声音:NO MOVE(不准动)!MONEY, GIVE ME ALL YOUR MONEY ! (交钱出来!)
NO MONEY ! HELP!HELP !(我没有钱,救命!) 他极力大叫着,希冀有人能路过,但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消散了。他双臂被人扭住,无法动弹。另一个黑人上前,在他身上四处搜索着,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在赌场用筹码兑换好的一叠厚厚的现金。
为首的那名黑人弯下腰,用现金拍着他的脸:NO MONEY ? YOU FUCKING LIAR !(没钱?你这个骗子!) 黑人抬起头,朝着远处遥远的灯光恨恨地说,CHINESE FUCKING LIAR !(中国人都是骗子) 随即一脚踢在他腰上;后面的人松了手,跟着一脚踢在他背部。他倒在地上呻吟着,身体蜷起,像一只受伤的虾。苏珊娜看着流泪不已。
黑人们抢劫得手,分赃完毕正准备离去时,忽然有人向前扑倒在地,其他人惊疑之际,只见小金忽然完全换了一个人,他箭步上冲,从身后用胳膊扼住为首的那名黑人的脖子,一边抢先拔出他腰间的枪,将枪口对准对方的太阳穴,一边眼神盯住其他人,大声吼道:不许动!谁敢动我就崩了他!黑人们又惊又惧,纷纷举着枪,却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苏珊娜连滚带爬刚想起身,就被一个黑人用枪顶住了脑袋。黑人揪着她的头发,朝小金喊着。小金心内焦灼,注意力一下被转移,身后一个黑人见势便用枪托朝他脑袋砸去。小金被撞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黑人就势一踢,将他手上的手枪踢飞,几个黑人冲上去,围殴不止。苏珊娜仍被黑人揪着头发,求她同肤色的人们放过他,又被狠狠扇了几个耳光:bitch !(婊子),苏珊娜嘴边被扇出血仍然苦苦哀求着。
小金腰腹,背上,腿脚,早已不知道遭了多少拳脚,渐渐地身上的疼痛已经麻木,脑袋嗡嗡作想,额头有冰凉的液体流到眼睛边,视线早已模糊。他仍本能地努力护住自己肚子,想:完犊子,难道今天老子就要报销在这帮黑鬼手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耀眼的亮光,那亮光渐渐地近了,人影在亮光里晃动,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角落里谁扬起了手臂,轰然一声,女人的身体向后倒下。
苏珊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