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宰 | 文
一年四季中,春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前阵子浅粉色的樱花烂漫了整个古城,还记得赏花、拍照的人真不少。如今却只能在樱花树下看到些许樱花的残片。我抬头看天,今晚的夜空中群星闪耀,群星之下的古城里人来人往。我独自一人走在古城中,没有一个同路人。我也并不特别渴求有一个同路的人,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妙,就如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都各有各的妙。人群中有拉着手的甜蜜的小情侣,我却从中看到了为生活奔忙的夫妻;人群中有幸福的一家三口,我却从中看到了父母双亡后恍若失神的中年人;人群中有一群嬉笑打闹的青年男女,我却从中看到了一地白骨。茫茫宇宙,广阔天地间,自己又算什么呢?“微不足道”四个字足以形容,又何需用“一粒尘埃”作比拟。再看车流行迁,人群往来,我竟有种超脱感,就如在看一场大梦,而自己亦在梦中!于是那个问题又在脑海中浮现:“所降生的一切最终都会毁灭,那试问有没有一个永恒不灭的存在,如果有,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为此,我踏上了寻找答案之路……
走了好长一段乡间的泥路,又路过一个村庄,我大概已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地方。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美丽的大花园,花园的围栏是用竹子制成,其上交错的爬满了植物的藤条。花园里各色的花儿开得艳,蜜蜂嗡嗡,在花丛中劳作。鸟儿在花园旁的大树顶上悠闲叫着,看我走近了,一惊,飞离了大树,在蓝天里画了一条圆弧线又轻便地落在了花园中的老瓦房的横梁上。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走近了我才看清,原来是位大爷。大爷穿着一个褪了色的红背心,头戴一顶黄色的破草帽,脚上的一双满是泥巴的鞋缓缓向我走来。
我:“爷爷,我是从很远的地方到这儿来的,据说有一位高人住在这附近,想必这就是他的住处了吧?”
大爷:“你从哪儿来?”
我提高了嗓门说:“很远的地方来。”
大爷:“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我:“心中有个问题,想向他找个答案。”
大爷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烟雾从嘴巴里冒出来融进了山间的大雾中。接着他开口说:“我耕地的老黄牛一大早发了疯,跑到半山腰去了,我腿脚不利索,想请你去帮我把它拉回来。”
我抬头扫了一圈,在若隐若现的半山腰上看到了一个黄影,转头对大爷说:“你等会儿,我现在就去给你拉回来。”
想来容易做来难,老黄牛终究是牛,脾气大,栓在它头上的绳子被我拔得僵直,它也懒得走半步。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半山腰拽下来,然后把栓它的绳子递到大爷手里。说来也怪,大爷接过绳子后,把绳子从它头上解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它便走到一旁乖乖吃草去了,也不乱跑了。
大爷:“谢谢你啊,小伙子!”
我:“不客气的,爷爷。这老黄牛也够辛苦的啊,要耕这么多地。”
大爷:“辛苦也得耕啊,你远道而来,这么辛苦不也还来嘛!”
我哈哈一笑说:“你是它的主人,它为你干活儿也是应该的。”
大爷:“我是这牛儿的主人,却也是别个的奴隶啊。这地里的玉米种下后,就等着收成,好拿到集市上换些吃饭钱。所以啊,我也是这钱的奴隶啊!”
我:“照你这么说,我不远万里跑到这儿来找个答案,不也成了答案的奴隶了吗?”
大爷:“哈哈哈哈,小伙子是聪明人啊,世界上却都是迷糊人多哦!人心都很大,人人都想做别人的主人。比如年轻的小两口急着生个娃娃,生了娃娃后,他们便做了娃娃的主人,于是沾沾自喜哦!却没想到啊,多张嘴多碗饭,他们只好到别人手底下干活儿,赚钱来养活一家子,于是便成了他们老板的奴隶。他们老板呢,倒是有很多钱啦,可又觉得自己的名望不够高,所以嘛,又要想方设法提高名望,于是便成了名望的奴隶。”名望够高了还不行,权力还得够大……等到一切都有了,还想着长生不老哩!
阳光慢慢驱散了雾霾,我坐在绿草地上听得入了神。
我沉思许久后开口说:“照你这么说,这世界上的人啊,没有一个人是主人,全都是奴隶啊!”
老人:“人,人是什么呢?小伙子你来说说。”
我:“据我所知的来说,人为身心两个部分和合而成。皮肉筋骨、五脏六腑等为身;思想、情感、情绪、欲望等为心。”
老人:“‘就如你所言,此身、此心和合而成为人。人这个身体啊,只要存在便会老、会病。脚痛了痛得难受,刚治好,背又痒了;背痒了刚挠挠,手又挠酸了;手酸了刚放松会儿,肚子又胀了。难得有个不痛、不痒、不酸、不胀的时候嘛,又想像着明天中彩票,中个一百万就舒服了,回头又想,这不切实际,还是好好上班,拿点有把握的钱;刚不想了嘛,又突然感到自己这一生过的好苦啊,活了几十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啊,愈想愈觉得委屈,只好躲起来自己流眼泪;眼泪刚擦干嘛,娃娃的老师又打来电话,说娃娃成绩下降了,于是又对着娃娃发一通脾气;刚骂完娃娃嘛,又幻想着娃娃将来干一番大事业,好光宗耀祖。’你看这身心,你可做不了它们的主啊,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然喽,它们也做不了自己的主。皮肉筋骨、五脏六腑、思想、情感、情绪、欲望,它们是相互的一个影响着一个发挥作用,也都必须受到别个的影响才能发挥作用,做不了自己的主啊!”
我:“你刚才说,我做不了身心的主,难道在这身心之外还有个我吗?如果是这样,那真正的我何在呢?”
大爷哈哈一笑又转为微笑,用一个我读不懂的眼神看着我,却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假如真的有一个神,天地万物都是神所造,也归神所管,那神便是天地万物的主宰吗?”
大爷:“就算如你所言,确实有一个神,那这个神又是谁所造,归谁所管呢?”
我刚想开口,大爷没给我机会,反问我:“高楼大厦高吗?”
我:“高。”
大爷:“高楼大厦虽高,若无人力、无沙石,便不可成其高。”
大爷随手摘下一朵野花说:“我手里的花儿美吗?”
我:“美。”
大爷:“花儿虽美,若无阳光照射、无雨水滋润、无泥土提供养分,也不能得以开放。”
大爷:“大海虽大,如不得低下,便不可成其大;大地虽广,如不得虚空,便不可得以存;虚空虽空,却空中有物,如不得真空,便不可得以显。所以天上地下无一物可自做主宰,皆受外力所影响,皆有所依附才得以暂存。”
我目光坚定地看着大爷说:“敢问真正的主宰何在?”
大爷励声说:“天地万物间皆无一个真正的主宰,此刻不全部放下,更待何时啊。”
刹那间,如有一道闪电从我头顶劈下,我呆在了原地。
大爷:“把放下也放下吧!”
我:“——”
大爷:“你从哪儿来?”
我:“—”
大爷:“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我:“ ”
大爷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烟雾从嘴巴里冒出来,融进了满天的彩霞里。然后拉上他的老黄牛,回去了。
那个村庄,那栋瓦房还在那儿,那位大爷还在继续耕耘着他的土地。我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每日仍做着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事,周遭的一切都没变,却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