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清明祭—怀念奶奶

妹夫去了老家，到祖屋正堂烧了香纸，后又到爷爷奶奶的坟墓前祭拜，一年光景，自山脚至爷爷奶奶的坟前，已是杂草丛生、枝藤交错，一条原有的崎岖小道都不见了痕迹，妹夫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用柴刀砍开一条路，给我两位至亲予以清明时节的祭拜。爷爷是我五岁那年离我而去的，除了后来从奶奶、父亲母亲那了解的一些片段，已经留不下多少印象了。可是，我亲爱的奶奶却是如此鲜活地三十多年仍然存留在我的心灵深处。

那条迤逦的修江河水养育了两岸人民，清澈见底的溪河静静地、静静地从我家门前流过。溪河是修江河水的支流，清晨六点，两岸百姓就一早起来，挑着两个木桶，立在砌好的石级边，朝着那小水窝里深吸一口气，左边一挽、右边一起，满满的一担水隔在肩上，沿着各个石级台阶滴水不漏地挑进家门，倒进那泛着酱紫色的大水缸里，这整整的一大水缸里的水就是三十年前一家人的基本生活水用度。

我的奶奶，高龄七十九，至逝去的那一天也仅仅是去父亲工作的镇中学知道了什么是电灯、什么是自来水。六十余年来，奶奶守着那个百年老屋，一生清贫劳作，但凡能够有半点力气均不会差谴儿孙为其付出，奶奶生育了七个孩子，唯有父亲一人得以养育成人，足见爷爷奶奶对父亲的珍爱与呵护！为了培养父亲，爷爷奶奶东挪西借，乡村邻里但凡可能帮衬到的，都留下了两位贫弱祖辈千恩万谢的身影，也正因如此，父亲成人后致力乡村教育，期后统管六个乡的教育队伍，奶奶从不依此标榜于人，只是记着乡邻在极端贫困潦倒时期，给予自己的点滴之恩！我们的邻居张叔一家六口挤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破旧土屋，张叔常年胃病缠身，基本丧失劳动能力，四个孩子勉强读了个五年级毕业，二小子七、八岁时还衣不遮体，奶奶总是不管自家窝里的够不够量，都要匀出一碗来端到张婶家，把我们原本有限的衣服腾挪出来给张婶家的孩子们，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那可是一个凭布票才能扯上几尺布的年代，我们一家七口，靠着父亲一个月三十八元的工资，母亲奶奶辛苦劳作艰难度日，奶奶感怀乡邻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培养孩子的接济与帮助，才能有一颗视乡邻为血脉亲缘的情份！

奶奶七十多岁了，仍然三寸金莲穿着一双布鞋蹒跚而行，高低不平的菜园地，厨前灶后的房屋里，猪圈鸡舍的茅棚里，无不留下她那不到一米五瘦弱佝偻的身影，那是一个从来就不会停竭、不辞辛苦的乡村老人对自己人生最本能的反应！那就是，人唯有勤劳才能每一天过得踏实！直至奶奶七十五岁那年，初诊患上冠心病，开始了长达四年的服药治疗，只要稍感自己心力支撑得了，奶奶仍然房前屋后地忙碌着，似乎一台老式手扶拖拉机，只要有一点点马力，仍然“突突 、突突”地往前行进着。

我是奶奶的孙子，是奶奶四个孙辈中最为疼爱的一个，自三岁时我就与奶奶睡一张床，奶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从来不跟我描述什么远大前程，只是告诫我要学好，不要做一个打架斗殴、偷摸拐骗的坏孩子。严厉的父亲在我青春年少时，让我产生了严重的隔膜与无声的抵触，奶奶用她那弱小的身体与极致的呵护如春风化雨般，温暖着我孤寂的心灵，以至于奶奶离开我的两、三年间，当我委屈无处诉说时，要么独自来到奶奶坟前默默呆上半天，要么一个人离家走了差不多十里路，终因感念奶奶曾经的教诲而几近黄昏独自回家。

八五年，母亲顶着家庭的经济压力，仅凭手上的不到三百元钱将百年老土屋推倒重建，让奶奶在世上仅存不到一年的时光里终于住上了新房，假期回家，每每打上一小木盆温水，蹲在奶奶跟前，帮着奶奶洗那完全变形的三寸金莲，昏黄的煤油灯下，奶奶靠在木椅上，一脸慈祥地望着她至爱的孙儿，这细土刷面仍然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新房里，这祖孙勾勒的又是怎样一幅画面！如今忆起仍然历历在目、似是昨日！

次年端午过后，期间我正在备战中考，凌晨五点左右，邻家叔叔二人来到学校，接我跟小妹回家，我的心猛地下沉，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心灵的避风港就要离我远去了，从此以后，我将在这纷扰的世界独自舔着受创的伤口。奶奶是我回家一个小时后安详地走的，她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遗言，那仅能缓缓转动的眼珠也是明清似水、关怀备至！我的母亲，这个帮着父亲一起撑起一片天，给予奶奶疾病缠身四年、无微不至关怀的农村妇女，是她，让奶奶如此安祥不留遗憾地走完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仍然是她，守着偌大一个家，一个人仍然守在老家三年，为父亲、为我们儿女做了一个晚辈守孝尽孝的本份！

今天，近三十六年过去了，奶奶满头银发，清瘦慈眉善目的音容仍然活灵活现在我的脑海，那青石板的墓碑、水泥构建的坟堆，是否野花盛开、还是虫鸣雀跃为伴？我的至亲的人，我的奶奶，您的孙儿已历不惑，可在我的心灵深处，仍然是您至爱、永远长不大的“胖伢崽”！我的泪眼盈眶中，不无愧疚地告慰奶奶的在天之灵，待我儿长大成人，孙儿将回归故里，与青山作伴，虽与您阴阳相隔、却梦里温情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