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这年,我经历重生
一、 我冷
“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好像有声音!说的什么?是在跟我说吗?我试着睁眼,眼皮却似万斤重,怎么用力也睁不开。
“你听得到吗?”我感觉到了旁边有一个人,是她在发出声音。
我在一片茫茫之中飘着,没有知觉,没有一切所谓人的感觉,这忽然的声音闯入耳朵,它很遥远却又清晰,我能听得到!我感觉恢复了的听觉!我张开嘴,含混着说“…能…能…”,我自己都不确定说了什么,但我确定我说了,我眼睛看不到,但我也能发出声音了!这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掠过我身边,在一片混沌中的我,拼尽全力的抓住它,拽住它,仿佛有了它就有了和外界的联通,就可以逃离,可以重生。
“你现在什么感觉?”旁边关切的声音。
“…冷…我冷”我感觉身体在打颤,全身抖动的厉害,牙齿咯咯咯的响个不停。
有一个宽大的厚重的东西铺在我身上。 我还是全身止不住的抖,“冷,还是冷”,此刻我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又有一个宽大的厚重的东西铺在我身上,我感到有人把它掖紧了些,一股热流充满全身,温暖的,明媚的。
“我们把能用的都用了,感觉好些了吗?这是打麻药后的正常反应,过一会就好了,我们现在把你推到病房。”还是那个温柔的声音。
“嗯”我迅速的应答,像个孩童般听话,这声音是我与外界唯一的联通,只有抓住这联系,才能不被抛弃,才能摆脱这无尽的黑洞。
“哐啷,哐啷啷…”我跟着车的轮子在移动,我要出去了。
车停住了,我感觉有一阵风吹进来,有各种杂音涌进来, “谁是司晨家属,司晨家属,病人出来了!”旁边人在大声喊。
“在这,在这”我听到妈妈的声音,接连的是一串急切的 脚步,我放松了些,身体沉沉的,意识又陷入混沌。
“来,你们俩一起,并排跪在床上,胳膊从他身体下面插进去搂住,同时将他往你们这个床上搬,明白不?”有声音在说,我应该是到了病房。
“你来这边,我在这边,咱俩一起啊”是爸爸的声音。 有四个胳膊轻轻的托住了我,身体悬空了一瞬,又被平稳的放在另一张床上。
“好,就让他平躺着,不能动啊,我跟你们说,这根管是腹腔引流管,会有血从这里流出来,一点一点流都正常,注意如果突然流了很多,就要叫护士,还有这根是尿管,尿袋里尿量快到三分之二时候,就要把它倒掉。还有她暂时不能动,也不要吃东西,水也不能喝,好好休息,有事就按铃叫护士,记住了没?” “好”爸爸妈妈同时说。
我感觉妈妈坐在我床边,她慈爱的抚摸我的额头。 “儿子,好好休息,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吗,你放心吧”爸爸来拍拍我肩膀,“那我走了啊,明天早晨再来换你妈”,说着他哒哒哒的走了。
有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从眼角一直蜿蜒到耳朵,痒痒的,我试着睁开眼,转眼珠,眨眼皮,终于在一片黑暗中寻到点亮光。
“妈,几点了现在?”
“十一点多了”
“都十一点多了,我还记得我是七点的时候躺在手术台上,过了一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嗯,手术完了就好,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会儿吧”妈妈替我掖掖被角。
“妈,你也睡吧” 妈妈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睡了。
此刻,我却异常清醒,做手术的伤口疼得厉害,虽然用的止痛泵,还是有种钝钝的痛感传遍全身,像一头豹子撕扯着,在呼喊,我就这么平躺着,眼睁睁看着天花板,在四个多小时以前我还跟没事人一样自己走到五楼手术室,躺在手术台上,到出来时却成了个完完全全的病人,需要人全方位的照顾,人的身体啊。
二、 挨着
术后第一天。
天蒙蒙亮,妈妈起来了,走过来看看我的挂在床下边的尿袋,似乎是快满了,她拿去卫生间倒掉。
“你一夜没睡啊?”她皱着眉问我。
“睡不着,我没事”我笑了下。
“快六点了,一会儿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洗脸” 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拉开帘子,发了一根体温计给我测体温,记录了腹腔引流管的血量。
我一直睁着眼睛,没有睡意,充分体会着身体传来的疼、痛、酸、困、麻。五天前学校例行体检,查出身体的问题,校医说再去到大医院确诊下,一来,我就住院了。在我22岁的时候,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会生病,我一直比较爱惜自己的身体,很少熬夜,不挑食,最近几个月忙着毕业论文是运动少了些,可每天坚持走路一万多步,难道是老天的惩罚?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小时候是淘气些,翻墙偷桃来着,还恶作剧把老师的凳子下面写“狗坐”,可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早赎罪完了,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呢?
“来,把体温计给我,36.5,不烧,一会儿来给你输液。” 不一会,护士推着小车,上面放着一瓶瓶液体, “你这左胳膊有滞留针,今天还输在左胳膊吧”,连日来的检查,对能不能进食都有要求,从前天下午八点开始,禁食禁水,昨天从早上六点开始,一直输液到进手术室还挂着点滴。 “你今天要挂15瓶,估计到晚上了吧,这瓶挂完了按铃啊”护士交代下就出去了。
15瓶,我就靠着这维持生命了吧。
术后第二天。
今天又是15瓶,依然不能吃饭不能动,我就像个废人。
我忽然想起中学语文读本的一篇文章,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我记得有句话这么写“他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的废了双腿”“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虽然现在说死还尚早,但拿到检查结果的一刹那,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字。
死,是一件可怕的事,人从母体里孕育,母亲赋予我们肉体,慢慢长大长成人,经历转化为内在的灵魂,如果突然有一天,肉体不复存在了,灵魂也化作一缕青烟,是什么能证明这人存在过呢?又或者不需要证明,何必呢,活着的每一天,能开开心心,做价值的事,就是不枉这一世,我一直要求自己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关爱小动物,对每个人友善,发现生活中的美,时刻保持童心,爱家人,爱这个世界,这就够了。
死,是一件不必着急的事,人生不就是,生出来,活下去。
术后第三天。
可以翻身了,最痛苦的是每天睡觉,白天还可以跟人说说话,分散下疼痛,盼着一瓶瓶液体滴完,可以活动下胳膊,到了晚上,一片寂静,平躺时间久了,腰背各种酸痛难忍,胳膊拉着床栏,试着慢慢的转动,死死抱着栏杆侧躺下,不一会儿侧面腰又疼,在转动着,迷迷糊糊睡会,就盼着天亮。
还有一些正常人觉得再平常不过的事,躺在病床上,似乎就被放大几倍,比如咳嗽,嗓子里不知怎么积郁了些痰,上不来下不去,每一次呼吸都“呼噜呼噜”的,一旦有一次不顺畅,就引发咳嗽,牵扯着伤口疼得厉害。我混合着唾液使劲儿咽几次,下去了些,不一会又死灰复燃,使者劲儿按着伤口咳几下,出来了一点,却又有一部分还逗留在里面,不想出来,痰,就是个小怪兽,还要继续交战下去。
液体减到了12瓶,医生交代可以喝水,吃点东西了。 妈妈做的面汤,我喝了点,真没有比任何时候想食物了,这一点点汤,却似有无穷的魔力,感觉有很多气泡在身体里游走,好像在奔走相告什么好事,我可以吃东西了,终于不再是每天靠着冰冷的液体来维持,我的身体可以通过进食调动各方面肌体活动,完成新陈代谢,像个正常人一样吃喝拉撒睡,没一点新变化都是一种苏醒,一种新生。
术后第四天。
可以下床活动下了,趁早上输液还没开始,床摇到最高处,支撑着坐起来,一阵恶心眩晕,心里说“慢慢的,慢慢的,我可以”,在一点点移到床边,把双腿放下来活动下,妈妈给穿上拖鞋,扶着她终于站到了地面上,腿脚没太大劲儿,飘乎乎的,沿着床沿挪了几步,又躺回床上。晚上又挪了几步, 能走得远点了。
身体它忽的被否定,被通知出了毛病,没有自我修复的能力,需要医学介入治疗,从内到外,经历了各种器械的检查,血液的分析,痛、疼、切、缝、插管子,人的身体就是一个使命,完成人活着的使命,必须保证每个零件都是好的,他是好的时候人往往不自觉,一旦出问题了,才发现它于我是多么重要,每一处恢复都需要耗费很大心力,它像是一个微笑曲线,跌到最低谷时候,又感觉他一点点的好转,在慢慢的重回健康的过程,让我感觉到什么是力量,这种在低谷的感觉,忽让我意识到人生于我,什么是最重要的。
三、爱自己
早饭吃了大半碗煮得稀烂的红豆粥,挪到窗边,从住院部九楼的窗户望出去,街上车来车往,有行人都开始打着伞,记得住院时候还是春天,穿着外套,忽的就到夏天了,外面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在病房里,白色的床,白色的墙,白色的人在忙碌,每天听到的就是打针、换药,病情的讨论,走廊里接连响起的“几号床呼叫”,还有病友疼痛的呻吟声,与外面的熙熙攘攘相比,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幸亏被通知,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要不这种压抑的环境,不是病人呆久了也潜移默化为病人了,我感叹着。“儿子,回家喽,年轻真好,恢复的快,不出一个月你就又生龙活虎一条好汉,哈哈”父亲跟母亲整理着行李边说。
王小波说“似水流年是一个人说有的一切,只有这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似水流年就是我们当下的每一天,“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健健康康的照顾好自己,我要准备迎接我的毕业典礼,我要对爸妈勇敢的说出我爱你们,我要每天早起注意饮食规律作息,我要大胆的向心仪的姑娘表白,我要去尝试蹦极和浮潜,我要力所能及的帮助别人,我要每天都过得开心,我要狠狠爱自己……”
我站在医院门口,回望病房的那小小的窗户,在那里面呆的十天,让我对身体对生活有了很多新的体悟,记得余华在《活着》自序里说,活着“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呐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坦然面对吧,生命本就是一场修行,没有人愿意忍受痛和苦,躲不掉的就勇敢些吧,没有人是生来是无畏的,他只不过比别人多经历了磨难,心被磨硬了,也磨亮了,生病这件事,在住院时是像摧毁一切的炸弹,在出院时,好像变成了最美的礼物,它在我身体里留下痕迹,也在我心上筑起篱墙,和一切的畏惧说拜拜,从此变得无比刚强。
自由呼吸,走在阳光里,你好,重生的司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