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人生一世多少梦随风飘落,恍惚一去多少年留下了什么”
作为工地上最潇洒的人,田少平干活时必须哼着流行歌曲,不然干活就没劲。有人说他活像一个有钱人的MP3,不过MP3里有的,没的他都会唱。休息时候光是吃饭也是没劲,他也会给大家唱上几句,“我就是那只披着羊皮的狼,我宁愿永远守在你身旁”
有天赶上厨房师傅没来,工头说,谁能对付着做点菜,能吃就行。田少平说,那我来吧。工地上原料来来去去就那几种,土豆,白菜,南瓜,偶尔的会有一些其他的蔬菜,肉更是一个月能见着一会,就算是开了大运。田少平先是把一颗颗大白菜撕成大小不均的片状,然后用水焯,用热油、花椒、干辣椒爆锅,沥干水,把白菜片倒入锅中进行翻炒,最后淋上醋,放上蒜末,一个酸辣白菜就好了。把土豆切成片,用热油炒,放上辣椒和醋,最后闷上几分钟就可以了。一端上来,大伙使劲吸鼻子,连工头也跟着味过来吃。后面几天,田少平在就地取材的情况的,竭尽所能的给大伙做出了一道道美味的饭菜。大伙嚷嚷着说要不就让田少平做饭得了,工头说做饭工钱低他愿意干?
“我干”,田少平说。
“可是要少二百块钱呢”,旁边有人嚷嚷道。
“少,我也干。”
工头自然高兴,马上拍板说,“行,那就这么定了。”
田少平愿意做饭,不只是因为他爱琢磨,捣鼓点吃吃喝喝的,更因为工地上其他的活都危险,一不小心,那就不是几百块的事。常旗前两天从楼上摔下来,摔断了退,哪怕赔了钱,以后的生活也没了着落,更何况家里几口人等着去养活。他光混一个,也没有什么外债,不打牌,不赌博,就爱唱唱歌,做做饭,为了那二百块钱,天天悬在钢丝,不值当,要是一下子解决了倒也认了,就怕整个半死不活,连哭的地方都没有。而且他更宁愿自己一个人住,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他连着厨房还有那个小屋收拾得透透亮亮得,整整齐齐。用废弃的袋子做了一个门帘,用牛皮纸的石灰袋子糊墙。从大清早开始,他就叮叮当当的在厨房忙活,想方设法的为大伙换着法的做饭,原则就是要既省钱又好吃。
民工吃饱了,自然就开始一起抽烟互相打趣找乐子。
“滚开,你要踩死我啊”
“你是纸做的啊,这么不经踩”。
一边嘬着烟,一边斗着嘴。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一伙人开怀大笑。田少平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争吵,既不打断他们,也不加入,只是像一个看客般呆在一边。
也就在大伙说的热闹的时候,一个有位老哥从屁兜里摸出封信,他脑袋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嘴唇厚厚的,说话声音粗粗的,他叫老米。大伙就从八竿子够不着的戗戗中回到现实中来。工地上不少人都是打一个村出来的,有的还连着骨头带着筋,村上穷,几家商量好轮着往工地上写信,一人执笔,把几家的事都写上,花一份邮票。掏信人大声说,都听好了,赵大宝家,赵大宝你家的苞米地马上就得上除草剂「草地荒」了,因为卖鸡蛋的钱得给小全儿交学费,所以赵大宝见信后往家寄六百块钱。小德子听好了,小德子你家老妈说你买的「神农一号」大豆种子全是假的,那八亩地都毁了得重种,准备买队上推荐的「宝利一号」,种子贵点可准有好收成。得快寄钱回来买种子,过了芒种就种不上了。还有防疫站来过,说猪得打
针,总共得四百二十六块五。还有你儿子学校要球鞋,可能的话你多寄二十块也行,这个不打紧,种子和猪急。胡三和听好,胡三和你家闺女说……出来找食的老家雀儿们脸上开始抽抽了,眼皮子跟着松懈下来,一个个闷头抽烟,他们使劲嘬着腮帮子,仿佛要从烟管里嘬出钱来。这时候只有田少平的神情是泰然的。他依旧那么安然平静。他在读报纸上那段「某领导一顿饭吃进去一台轿车」。一伙人又开始琢磨咋样给家那头一个好交待。民工们走马
灯似的干活,可惜家里的地洞太深,怎么填都填不满。
晚上田少平躺在床上哼着歌,听一个可怜人正从肚子里往外倒苦水,他抽抽泣泣痛诉他比黄连还苦。田少平真想找地方给那人打个电话。怎么说好?其实日子是过个心境,自己觉着苦便苦,自己觉着不苦那就是不苦呗。千万不能拧着跟自己较劲,没用。反正他真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村上人都说他命苦,可他自己一点都没觉着苦,过日子嘛,就是春天过完过夏天,秋天过完过冬天,脱下单衣换棉袄,太阳出来干活,月亮出来睡觉,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