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六月
那日雨后,我在家里蒸了白米粽,放进背包里出门。透过包的隔层,还有硬朗的牛仔裤,我的皮肤感受到一种晃荡的、裂开的温度。
坐在空荡的公交车后座看雨后的城市,公交车车体不愿来回跋涉而显示出抗议的行为和声响,来回地拼命晃荡,让我难受得厉害。但是我还是坚持换乘了两次公交车,而不是打车来到了墓地。
墓地的六月,不是人间的六月。
人间的六月,是离别的时节,而墓地的六月,是一月,是二月,是三四五七八九十十一十二月。是一个月,又是每一个月。因为每个月,每一天,都是离别。
中国的墓地,散发着一种平均主义的气息。一人就那么一小块,方方正正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墓的四周栽种着低矮的松树,墓前搁置着食物、香烛,偶有来祭拜的人,会带上一束雪白雪白的菊立在墓前,过两日又被清洁工人拿了去。
站在墓地下的空处,从下往上看,一片片的,像是工工整整的田字格,又像是水泥的阶梯稻田。大家都开玩笑说,这里是商品房,是去世人的家。
墓地的空气,像是装在袋子里,是凝固的,在其中呼吸也会变得紧密起来。走着走着,步子会变缓,又变急,又缓,又急。偶有看到人弯着腰修东西,或祭拜,都会不自觉小心翼翼地瞥一下,然后匆匆忙忙地带着畏惧走开。在阴阳相隔之地,到底都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我祭拜了外公,给他搁置好粽子,清扫了一下他墓前的地面,又把酒杯的位置挪了挪,挪过来,发现有点奇怪,又挪过去,擦了下灰,又把酒杯挪过来。挪过去,挪过来,酒杯又回到了原位。其实,我就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不知道可以做点什么才好罢了。
还记得第一次看望他的时候,是他刚走的时候。我的情绪决堤,四处蔓延。第二次看望他的时候,我默默地擦了泪,磕了头。后来有了第三次、第四次,逐渐地,有了情绪的抗敏系统,开始能平静地在墓前磕头,默默地与他说话。离别从未去将就人,但人是会适应离别的。
那天我从墓地离开,才知道当日不是端午节,第二天才是。也好,那日,冷冷清清地,更适合它。
说起墓地,突然想起史铁生了。他把苦命感写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散发着闷气的负能量。但那种负能量又从苦难中挣扎着开出花来,绽放得很好。中药虽苦,但调理身体却是可用的。
很喜欢的一位老师,每次写上小日记,结束语都是“晚安,人世间”。对那些日记我看得乐此不疲,嚼了一遍又一遍。字里行间的温柔的对人世间,而非自己,所以即使那都是那么多那么多的琐事,却滋生着一种伟大的体恤感。
喜欢心往内收的人,只有他们才能看见人世间的真正荒诞,又能看到它真正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