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在武汉还好吗2
小于,我上次当面叫你已经过了近十年年,最后一次还特别敷衍。天色不太好,阴天的傍晚,学校的林荫还挡住了大半片天,路灯要死不活,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死了。
回想起来,最后出现在你眼里的样子不好看,真是不可挽回的遗憾。毕竟,我也再回不去二十几岁的时候。
当时我们已经分开了,不吵不打更不会上吊,怎么说也算和平分手。我们在校门口的牌坊道别,我即将离开学校,你呢下课回宿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场景。你坐上校车,我想等车启动再朝你挥挥手,足够礼貌。没想到你掏出手机拍我,还发了一条赌气的短信,说你要是记不住我长什么样还有照片作证。
我可没读出半点不舍,当即冲着校车比了个中指,惊吓了旁边的无辜同学。你摇摇头,嘴角应该笑了笑,我们就这么分开了。
这不是第一次分开,也不是正式分开,却是我连你嘴角弧度都记得的一次。我当你在嘲笑我,所以扭头就走。
小于,你明明比我大一岁,比我高一个年级,却偏偏让我叫你小于。初次见面自我介绍时,你就是小于。
天啊,紧要关头,人命关天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着无关紧要的事,这些自私的琐事。
意念都要批斗我,朝每一个回忆打叉,红得刺眼。
睁开眼,还残留着红笔的印记。原来是添加好友的请求,多半来自大学同学群,那么多年没加好友的,能是什么好友。
点开头像是尼莫,一时辨认不出是谁,三十几岁了还用卡通头像。
“嘿,你还好吗?”
“你是?”
“还是没变。”
“我朋友圈没照片啊。”
“还是那么直接,不怕得罪人。”
“你是谁啊,老同学?”
“专门为你换了个头像。”
“?”
“尼莫,小丑鱼啊。”
我第一反应居然是偷看我妈,怕她发现我的变化。我一定有些什么变化,脸有没有变红之类的。幸好她只是盯着电视。
我想象过我们的重逢,我已经长成成熟女性,至少不会再寄宿在我妈的房子里。一定要穿着高跟鞋,飒爽地迎面走过,小于先发现我,叫我名字,一声就能听出是他。但我成熟了,不会奔向他。事实上,我的想象截止为此,我就忘了想下去。
而且,小于的形象也屡经替换,后来的男朋友都轮番出场过。
现实却像做梦,确诊病例,疑似病例,死亡人数,我听着接连的噩耗,然后迎接小于。如果不是这些噩耗,我们又怎么会重逢。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何天刚才把你微信发给我的,你别怪他八卦。”
“他都没加我呢,我跟他不熟。”
“他留校做行政,我回学校办事找过他,刚才你们班长点名,他才确定是你。”
“不用跟我解释,没必要,我意思是我没有怀疑,怎么说都怪怪的。”
“你还好吧,没在武汉吧。”
“不在,在家呢,我妈旁边。”
“你也不用跟我解释。”
“你想多了。”
“我相信你也不在,只是确认一下。”
“那么有信心?”
“在的话,怎么可能没见过。”
完了,我脸红了,温度是烫的,不知道我妈发现没。幼稚,幼稚得可笑。
必须故作镇定。
“你不在武汉吧,于总过年肯定在度假啊。”
我背地里打听过小于的近况,其实轮不到我开口问,同学们也会告诉我,何况他早就混成了于总,如他所愿,出乎我妈意料。好事者难免提起,于总如今混得风生水起。
我等着他说,是的,逃过一劫。背景音念得笃定,没什么数据是掌控之外的。但数字与数字的间隙却是空旷的深渊,安静的发毛。
“我在武汉。”
“你为什么在武汉?”
我有点口不择言。
“我的家在武汉啊,妹妹。”
我太不争气了,当场哭了出来。不是隐忍的泪水,丑死了,谢天谢地屏幕隔绝了我的样子。只有我妈看见了,扔给我一包纸巾,她甚至忍住了台词,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没出息。
问题是,我不确定我在哭什么。
哭他叫我妹妹,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他也很久很久没有叫我了。
哭他在武汉的家,妻儿相伴,跟我毫无瓜葛。跟发过的誓截然不同。
哭他留在武汉,不知道留在什么样的恐惧里。
还是哭武汉,哭我最美好的青春留着那里。
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