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雾里有了霾
朵澐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很多扇门，开始，门是关闭着的，随年龄增加，这些门一扇一扇被打开，也随年龄和认知程度的加深，很多扇门又开始慢慢关闭，在关闭的同时，大多带着忧伤。若把那些开启的门说成是雾的纯洁，那么，让门关闭的，是霾的侵蚀。
----题记
一
那是一片纯净的雾，它氤氲于山尖，弥漫于高楼，飘散于田野，沉醉于峡谷。它神秘地来，自由地去，天上人间，来有影，去无痕。它们轻轻地飘在脸上，全然不像雨点的沉重，而是不知不觉带给你丝丝的沁凉之感。额前的发、睫毛上伴着轻柔的水珠，那种洁润之感更加沁于心底。
这种感觉，仿佛与一些片段有关。
梅背着背筐站在我家檐下了，她是来叫我的，她常常在冬日的晨雾中去割猪草，田野阒寂，梅小小的身子在地里缓缓移动，我在离梅的菜地不远的河边搜寻。返回，梅背着满筐青菜，而我常常背着各种形状的鹅卵石，且被压得“噗呲噗呲”地喘气，额头上浸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当春天到来的第一个周末下午，红就会在某个不远的田埂上焦急地喊：“瑜儿，瑜儿……”我就知道，那是她叫我出去撬折耳根草了。那些嫩嫩的，刚冒出尖尖耳朵的折耳根躲在小草下，石缝中，泥土里。我和红扒开田埂上的小草，搜寻它们的影子。伴着夜幕降临，薄薄的雾漫了上来，像是白烟，伴着水汽；美丽，伴着纯洁；朦胧，伴着神秘。一不留神地，我们仿佛被搁置于仙境，而留恋、兴奋得不想回家。
我和霞一起在晨雾中狂奔着去做早操，一首音乐已接近它的边缘。路上全是奔跑的身影，我和霞也在这些身影中穿梭，无论跑得多快，我们相互倒扣的手从不松开。我们一起看书，一起漫步，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上街购物，一起被小说里的情节感动得流泪。我们大学毕业了，真心祝福着对方的前景，又担心着对方迈入社会的帆能否顺风而行、逆流而上。
这些温暖的片段如一暮暮纯洁的雾，它从天飘到地，从黑飘到白，从浓飘到淡，是一种洁净、美好的存在。
从此，多了一份牵挂的心，一直流落天涯！从此，又多了一份寻友之心，流浪于新的环境。
但，现实就像雾，一旦复杂了，就开始有了霾。不知从何时起，友情的雾中，多了一层霾，那些晶莹的露珠里，加了许多随时可以产生化学反应的灰尘,加入了很多物欲横流、个人利益、权利掌控的欲望，友谊飘散在这样的空气里，随时都会起着天翻地覆的化学反应。霾的出现，是那么轻易，只要有风，它就会来；只要有燃烧，它就会来；只要有利益，它就会来；只要有竞争，它更会来。只要霾一来，那么雾不再是纯洁的雾；只要利益一来，那么人不再是单纯的人。
霾太重，就会像泰戈尔所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在街头牵着你的手，却看不见你。真挚的友情不知不觉从虚假的赞歌中飘散，从原本紧牵的手握出的汗液中蒸发。
二
我不知道，人的一生会经历多少次炊烟般的雾，又会承受多少次沉重的霾。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首歌词让我想起了雾中的奶奶。
那时妹妹两岁，我五岁，我们站在门边，看门外大雾弥漫。
山村里的雾，莽莽苍苍，如皑皑白雪，浓重地弥漫在天地之间，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宽大且厚实的白窗帘。它将人的视线挡住，好像自己所在的空间只有眼前这么大。
因此，奶奶的身影被雾帘遮住了，妹妹急得直喊：“喔……喔……（婆婆）。”奶奶忙回应：“回来了！”不一会儿，地上传来“呼呼呼”的声音。随着声音的增高，奶奶的身影在雾中模糊出现，看上去被一大团雾严严实实地罩住。她靠近我们一步，仿佛就有一层雾被她剥开，这样一层一层，奶奶剥开了无数雾纱，她的身影在我们面前渐渐清晰起来，然后，奶奶拨开所有雾纱跟我们站在了同一个空间。站在我们面前的奶奶，手里拖着一捆柴。
奶奶急忙说：“到屋子里去，外面这么冷。”我和妹妹便在厨房边的卧室里呆着，大雾又从厨房的门口涌入屋内，那汹涌之势，如同电影院门口排队的观众，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大家迫不及待地涌入，有的人仿佛连脚都没抬一下就被挤了进去，门框都将要被挤垮似的。
奶奶将一根根长长的枝丫砍成小段，整整齐齐地放在灶堂口。砍完柴，雾依旧很浓，奶奶又一头扎进雾里，身影越来越模糊。妹妹急忙跑到门口，再一次焦急地大声喊：“喔……喔……（婆婆）”。
不一会儿，奶奶又回来了，双手碰着一大把青菜，她把青菜直立过来，给我们看被晨雾浸润过的青菜，像穿了一层霜衣。奶奶的双手被冻得通红，握住青菜“小腿”，整个看起来像一棵完整的大红萝卜，上面是青青的叶，下面的“萝卜”红中带黑，带着皲裂的纹。
大雾朝着灶堂飘去，奶奶开始洗菜，做饭。灶里的柴“噼噼剥剥”地燃烧着……
十年如一日，我们还没来得及去认识关于生与死，而奶奶，却在一个萧索的深秋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们。那年，妹妹13岁，我16岁。
出殡那个早晨，浓雾压顶，我们头上像顶着一个掀不开的盖，胸闷，压抑，我知道，它已不再是雾，而变成了霾，夺去了我至亲的奶奶的霾。
妹妹恸哭，大声喊着：“婆婆！婆婆！！”此时，我已无力哭泣，只软弱地目送着奶奶那红色的棺材被一步步抬进那浓浓的雾霾里，最后连那棺红色也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奶奶走进有霾的门里，再没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