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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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天气愈发冷了。
苏莜苡披着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她缩着脖子搓了搓手,快步朝一间破木屋里走去。
幸好木屋里的稻草还在,这个冬夜勉强还能熬过去,睡在稻草上总比睡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好。
苏莜苡躺在稻草上,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弯月刀,她小心翼翼的用衣袖擦去刀面上残留的血迹。
“还差一个...”她喃喃自语。
只要再杀一个朝廷命官,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墓衣帮帮主萧鸿会如约给她解药,服下解药她往后余生就不再是一名杀手,她就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可以为自己而活。
如此想着冬夜也就没那么冷了,苏莜苡把弯月刀塞到稻草下,她蜷缩成一团甜甜地睡去,属于她的黎明,她盼了两年终于要来了...
可是上天偏偏不如她的愿,连个安稳觉也不肯施舍给她——她又再次梦见了两年前那个漫长的秋夜...
梦里还是像现实一样甜苦交织,就如她的命运......
在梦里苏莜苡一袭青衣,天真烂漫,她站在桃树下抬头看着树上那一袭黑衣的少年,少年贵为叶王嫡长子叶梵予,与苏莜苡青梅竹马。
“阿莜,接着!”少年剑眉星目,他笑着把刚刚摘下的桃子扔给苏莜苡。
“梵予哥哥,你能不能扔准一点,每次都扔在地上。”苏莜苡嘟起嘴抱怨着,她又弯下腰去捡地上又大又红的桃子。
“阿莜,对不起嘛...”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轻轻拽了拽苏莜苡的衣袖。
苏莜苡偏着头就是不理他。
“阿莜最好了,理理我好不好?你看这是什么?”少年从衣袖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支簪子,在苏莜苡面前晃了晃。
“簪子?”
“这可是本世子亲自做的簪子哦!只送给阿莜!”叶梵予边说边微微弯腰为苏莜苡绾上簪子。
可下一刻梦中的画面却突然一转,夜幕下是齐刷刷的士兵破门而入押走苏莜苡的爹娘。
在苏莜苡也要被押走的一瞬,一个黑衣人却出手救了她,带她逃离了丞相府。
“求求你救救我的爹娘!救救他们!”苏莜苡跪在地上死死拽着黑衣人的衣角。
黑衣人缓缓取下面具,面具下竟是个翩翩少年郎。
“明天就带你去见你爹娘。”黑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
次日,黑衣人的确带苏莜苡去见了她的爹娘,但仅仅只是见,苏莜苡在人群中亲眼看着爹娘被押上断头台......
在刽子手落下刀的那一刻,苏莜苡似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去,可却被身旁的人死死拉着,她只能止不住地颤抖,泪也不停地流,她不敢再去看台上,想要蒙上眼,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按住手,扳着她的头,强迫她看着台上那血腥的一幕,她想要大声哭出来,又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拽着离开了人群。
“看清楚了吗?你爹娘就是这样死的!”苏莜苡被甩在了地上,她止不住地颤抖,眼前的人面目狰狞,如同一个恶魔,像是要一口口将她吞噬,要将她推进黑夜...
“你...你是谁?!”
“我是萧鸿!想必略有耳闻吧?”
萧鸿走近苏莜苡后蹲下身。
苏莜苡本能的往后退,却被萧鸿一把拉住了手腕,下一刻萧鸿捧住了苏莜苡的脸,又是笑着说:“前朝萧国太子萧鸿,想必你不陌生吧?!被灭国那日我也是像你今日这般看着父皇和母后被送上断头台的...”
苏莜苡听着萧鸿说的一字一句,让她只觉有些不寒而栗。
突然萧鸿抱住了苏莜苡,仰天狂笑:“现在我们就一样了!我们有共同的仇人!我要让你就是这般生不如死!像我一样!像我一样步步为营!杀死那些狗官和那个狗皇帝!”
苏莜苡推开萧鸿,吼道:“疯子!疯子!我们不一样!”
“哈哈!很快我们就一样了...”
“很快我们就一样了...”
苏莜苡从梦中惊醒。
两年了,整整两年,她一共杀了九十九个人,她第一个杀的就是害死她爹娘的奸臣。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秋夜,那个夜晚,本为丞相之女的苏莜苡眼睁睁地看着爹娘被奸臣所害,自己虽被萧鸿所救,但也被迫服下慢性毒药,被墓衣帮培养成一名杀手,向狗一样为墓衣帮卖命。
“唰——”一个飞镖从苏莜苡面前飞过,最终插进了木柱里。
苏莜苡拔出飞镖,取下飞镖上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城门外汇合。
苏莜苡容不得多想,她向城门外赶去。
城门外埋伏着墓衣帮两千多号人,她有些不明所以,一打听才知墓衣帮已被朝廷有所察觉,萧鸿今夜准备放手一搏,成败在此一举。
苏莜苡心知墓衣帮寡不敌众,胜算不大。
疯子!果然是一个疯子——她心里暗自骂道。
突然城楼上出现一道身影,那人一身戎装,她只看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可是她日思夜想的叶梵予啊...
他带她去过庙会,与她曾在注梦湖中泛过舟,梅雨纷纷之时他为她撑过伞,在她豆蔻之年,他甚至还说待她及笄之时要娶她...
怎么如今他与她就成了敌人呢?
泪不知不觉就夺眶而出,溅在地上最终被泥土淹没。
“哟,那不是世子殿下叶梵予吗?你的青梅竹马……”苏莜苡耳畔又传来一阵怪笑,那笑让她不寒而栗。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萧鸿:“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还差一个人就完成任务了吗?那就他了!”萧鸿贴近苏莜苡的耳朵轻声笑着,手指向城楼上的叶梵予。
苏莜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现在好像也被逼成了一个疯子,拼命地摇着萧鸿的肩膀反复确认:“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啊...”
萧鸿把苏莜苡推出了草丛,然后一声令下:“动手!”
草丛里,墓衣帮众人射出箭头涂有剧毒的弓箭。
苏莜苡看见城楼上瞬间出现了许多弓箭手,原来叶梵予他们也有所准备...
就在叶梵予抬起手准备一声令下让弓箭手射箭时,他看到了城门下的苏莜苡,他的手顿住了,最终他只是大喊:“防御!所有人开始防御!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射箭!”
当苏莜苡想跑回草丛里掩护好自己时,萧鸿却向她的腿射了一箭。
疼痛感迅速席卷全身,她一瘸一拐地向右走向草丛。
萧鸿再次拉满箭弦,准备给苏莜苡的另一条腿再来一箭。
突然他自己却身中一箭,那箭刺穿他的胸膛,他朝城楼上看去,不出所料射箭之人正是叶梵予。
在箫鸿倒下的一刻,他大喊:“换箭!”
语落,他还是把手中的箭朝苏莜苡射了出去。
箭刺穿了苏莜苡的腹部,血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裳,她用手捂住伤口处,却也无法阻止撕心裂肺般的痛蔓延全身。
或许一切都该结束了,她缓缓闭上眼,拔出箭的同时,她也口吐鲜血。
“阿莜!”叶梵予扔了手中的弓箭,跑下城楼。
他向城门外一路小跑而去,一如年少时上元节去赴与她的庙会之约。
与此同时,墓衣帮剩余众人换了箭,朝他们这个方向开弓。
弓箭箭头带火,万箭齐发,火光映得天空亮得刺眼,让身中数箭的苏莜苡在倒下的那一刻恍惚间竟有种黎明将至的错觉。
终于要摆脱黑夜了,她如释重负,这是她罪有应得,她身上背负着数条人命,天道好轮回,她死而无憾...
苏莜苡缓缓闭上眼,她的善,她的恶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可惜她这一世永远也不知,她身后是她日思夜想的少年毫不犹豫奔向她...
在她及笄之年,在他及冠之年,在这个大雪纷飞、火光映天的冬夜她倒在了他的怀里,再也没有醒来,他拥着她,与她长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