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杀手
我是杀手
1
其实我不是杀手。我只是一名汽车修理工,技术还算不错。
但警察们在逮捕我的时候,他们各个都是全副武装,如临大敌一般。
他们踹烂我的那扇薄薄的门板时,我正在吃着泡面,用VCD看一些少儿不宜的电影。
我承认,我当时吓懵了。
他们迅速而有序地冲进来,在不同的角度,用枪指着我,“不许动!”声音充满了正义的威严。
我自然没动,我的嘴里还挂着一缕喷香的泡面,电视里还在哼哼啊啊地叫着。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摁倒在地上,反手拷上手铐。
我从来不知道,看个限制级电影,会惊动荷枪实弹的刑警们。我有点后悔了。
后来,他们说,我是个连环杀人犯。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狂魔。
我被拷在审讯室里,台灯对着我的脸,惨白的灯光刺的睁不开眼。
他们让我老实交代。
我说好。
其实我不知道要交代什么。我低下头,思索着。
审讯室里,鸦雀无声,有点尴尬。
然后我重重挨了一拳,对面的警官,才开口。提示我,该如何交代。
我说,我明白了。
2
×年×月×日,在×医院。
晚上下班的时候,我去医院探望一个老乡。他叫宋聚财,我们在火车上相识,聊得很投机。
他的身上总是有一股刺鼻的像是农药味道。我问他,你是卖农药的吗?
他说,他没有做生意的命,他是在市里的某化工厂上班。
后来我们在市里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嗯……几次都是我请的。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很抠门。
之所以去医院看望他,是他老婆打电话给我的。她说,他住院了,病得很重。他想放弃治疗。而我是他在这个地方唯一的朋友。希望我过去劝劝他。
我说,好,下了班我就过去。
医院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远,我转了3次公交,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的。
在医院,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
他的脸色灰白,与死人相差无几。头发和眉毛稀稀拉拉的,就像冬天里的枯草。眉毛下,深陷的眼眶,混浊而幽深,里面盛满了绝望。他整个人几乎都干瘪了。
我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我敢笃定,他活不过两三天了。他现在就靠身上插着的管子来吊着一口气。
他侧过头来,看到了我。
那一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兴奋的光芒。
他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是嫂子通知我的。
他望了望旁边的老婆。然后对我说,你嫂子几天没合眼了,替她一晚,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
嫂子说,没事的,不用麻烦我。
可是他却执意如此,嫂子只好妥协。按照他的要求,到外面旅馆好好地睡一觉。
深夜里,我被一阵呻吟惊醒。宋聚财说他好痛,身体像着了火一样。
我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不知道说什么。
痛了一阵过后,他喘过气来。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我侧耳过去。
他说,兄弟,帮个忙,我不想活了。
我说,大哥,你不能放弃希望。
他说,我自己知道,我快不行了。多活那么几天,也没什么意思。现在这样纯粹是浪费钱。还不如把这些钱省下来给他们母子过日子呢。
我说,大哥,不用担心。现在医保报销的比例很大的。
他惨然一笑说,我没买保险。
我一时语塞。
他反过来抓住我的手说,兄弟,求你了。他的手上突然传来一股惊人的力量,把我握的很疼。我至今无法理解,这只如枯树枝一样的手,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也许是被这种莫名的力量震慑到了。我感到害怕。我不得不去买了瓶安眠药给他。
我把安眠药全部碾碎,放到水里。喂他喝完。
他这次真的笑了。他说,谢谢你兄弟。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睡得很安详。
我没有继续待在病房,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永远也不需要了。
而他最后的笑容,却一直在我脑海里飘荡着。让我感到无尽的哀伤。
在这冥冥的夜色里,我独自一人走出了医院,走回了住的地方。
天亮了。
3
我交代完了。心里又沉浸在无限的悲伤中。
审讯室里,沉默了片刻。
忽然对面的警官把桌子一拍,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拉近到他的面前。
他狠狠地说,你给我老实点!别给我编这种故事。
他的嗓门很大,我的耳朵被震的耳鸣了。说完后,他把我往后一推。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椅子上。
我感到一阵眩晕,有点想吐。
我本想说,我没有杀人,但是没敢说出口。我怕一张嘴,我就会吐出那些还没消化完的泡面。
我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脑袋稍微清醒了点。
警官所说的那些人,我的确没杀。但我也确实让他们死去了。
这话说起来很是拗口,我没敢跟警官说。我只得继续交代,我犯下的所谓的谋杀。
4
×年×月×日,在某大桥上。
那天深夜,我很烦闷。我的小说改了一遍,又一遍,总是无法令我无法满意。
于是我想去河边吹吹风。
可到了那里,我后悔了。黑漆漆的河水散发着一阵阵死鱼的腥臭味。而且在这臭味中,还隐藏着一种刺鼻的味道。有点像宋聚财身上的。
我有点害怕了。感觉这幽深的河水里,藏着一具具死尸,它们散发着像宋聚财身上那样的农药味道。
死尸们似乎都在水底盯着我,穿过那些叶子稀疏的柳条,我能感到死人的目光里满是幽怨的阴寒。
我快步沿着河岸走着。
我要穿过前面的那座桥,我要到河对岸去。那里有个夜市。也许我想要点酒精来壮壮胆。
我低着头,走在桥上,心里在纠结喝什么酒。
忽然,撞倒一个人。他躺在桥上,我站在桥上,他就像是我拉长的影子。
我伸手拉他起来。自己一个趔趄,差点向后摔倒。
他简直没有重量,他是鬼魂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我却没有害怕。我拉着他的手,有实实在在的质感。
他起身后,没说话,径自走到桥边。然后爬上护栏,坐在了上面,他低着头,看着漆黑的河水。
我来到他旁边,看到他在哭泣。泪珠在昏暗的路灯里,竟也闪闪烁烁。
我问,你想干嘛?
他说,我不想活了。
哎,又是一个不想活的。我真是不懂,活着有这么难吗?
我又问,为什么?
他似乎就是在等我问出这三个字。
他的话闸一下子打开了。
他姓舒,名字我忘了。家住这个城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家里有父亲,母亲还有一位姐姐。
父亲在工地干活,母亲在超市做保洁,姐姐已经嫁人了。
我问他,你是做什么的呢?
他说,他是赌鬼。
我说,输钱了吗?
他点了点头,经常输,上次输的最惨。
我叹了口气,能不能戒掉呢。
他说,迟了。
说完以后,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大哭了起来。呜呜的哭声回荡在这无尽的夜里,回荡在这腥臭刺鼻的河面上,格外瘆人。
然后他又断断续续的说,他输了七百万,全都是高利贷。
我不禁倒吸一口腥臭的寒气。
我说,你真厉害。
他接着说,我躲了起来。赌场那帮狗日的,找到我家里,向我父母要钱。
我说,你的父母当场被气死了?
他摇了摇头,他们那天大吵一架。父亲怪母亲把我惯坏了,才有今天这个样子。他那天很生气,喝了很多酒。他用菜刀砍死母亲时,就像是在砍一条狗一样。母亲被他砍得七零八落。
一阵凉风吹过,我的后背一片冰凉。
他的话,继续着,过几天,我的父亲就要被枪决了。我已经没脸活在世上了。
我说,的确。
他一愣,然后侧过头来,看看我说,兄弟,能帮我两个忙吗?
我点了头。
他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交到我手里说,这块玉不值钱,但却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我死了以后,你把它藏到赌场里。我要变成厉鬼去报复他们!
我接过了那块玉,冰凉而坚硬。
我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他看着我,笑了,笑得很是凄然。
我说,赌场在哪?
他说,在旺财路与环保路交叉口,“笑呵呵”酒吧的地下。你到了酒吧以后,就对保安说你要找胡忠,他是化工厂副总……
我感到奇怪,既然对赌场这么熟悉,为什么不去举报呢?
他说,没用的,举报不成,他们还会找我姐姐的麻烦。我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家人了。
我见他已是浪子回头,忍不住劝他,你现在知错能改,还不算晚,也许还有机会重新做人的。
他摇了摇头,我怕苦,我怕累……
我闭口不言了。
他接着说,兄弟,最后帮我一把吧,从后面推我一下,我有点怕……
我走到他的身后,看到他在颤抖。我想这样的人留在社会已是百害而无一益了。我干脆利落,用力一推。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了。落水的时候,连水花都没溅起来多少。
我是杀手5
对面的警官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他的脸隐藏在灯光背后的阴影之中,让人捉摸不定。
呼……烟雾袭向了台灯,呈现出了一种梦幻的蓝。它翻腾着,缭绕着,牵引着你的思绪,冲破了四维宇宙的束缚。
烟雾后面是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她的年龄,她的真实面貌,她的喜怒哀乐,全都掩盖在这夸张的粉底之下。
她抽烟的姿态很美,自然流畅,毫无做作。
我痴痴地望着她。
她向我走了过来,坐到我的桌前。
我问她,喝酒吗?
她笑了,很妖媚地点了下头。
我递给她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子,然后给她倒满了二锅头。
她笑了起来,就不能给美女倒些温柔点的酒吗?
我看看酒,又看了看她,然后说,我感觉这酒很适合你。
她一愣,随后胳膊慵懒地搭在桌上,左手支着下巴。看着我,眼睛眨巴眨巴。
你这人真奇怪。
我莫名地心慌。
为了掩饰我的窘迫,我一仰头,干了手里的那杯酒。整个胸口都火辣辣的。
她说,你酒量不错呀。
我说,还行。
她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下巴轻扬,修长的脖子随着吞咽的韵律,一跳一跳的。
她放下酒杯说,好喝。
我说,你叫什么?
她哈哈大笑了起来,随便。
我很失望,又喝了一杯酒。她也跟着喝了一杯。
然后她说,叫我小兰就行了。
我们那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地上,她躺在我的床上。衣衫虽然凌乱,但还完整。
我轻轻地给她盖上一个毯子。然后去厨房做早饭。
等我走出厨房时,她已经洗过脸,准备不告而别了。她看着我端着两份西红柿鸡蛋面站在厨房门口,竟有些慌张。
我说,吃过再走吧,已经煮好了。
她说,哦。
我们在小小的餐桌,相对而坐。房间里只有吸溜吸溜声和面条的香味。
她比昨晚拘谨了许多,一直低着头吃面条。她的脸苍白而清瘦。
她说,你看什么?
我说,你很好看。
她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我说,我知道。
她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有点喜欢你。
她一愣,旋即又哭了,捂着嘴哭了。
我微笑着,递给她一张手帕。
她没有接,却是带着面碗和筷子跑了。
6
对面的警官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说,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你直接交代,为什么杀她,以及怎么杀的就行了!
警官的拳头紧紧地握着,他似乎真的不耐烦了。可我不得不把我和她相识的经过说出来。
我说,我刚刚说的就是原因。
警官猛然站了起来,像一只迅猛的豹子。他走到我旁边。
我的肚子又挨了一拳。
警官又走了回去,得意地说,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来了?
我的胃部一阵阵痉挛,里面的酸水往上直窜。
我强行压制住呕吐的冲动,我只能继续往下说。
7
那天,我们在腥臭的河边相遇。
我看到她时,她已经站在前面看着我了。我也不知道她在那站了多久。
她身穿白色 T恤,浅蓝色牛仔裤,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立在黄绿的柳树下。
我说,这么巧啊。
她说,我在这附近等你几天了。
我笑了笑说,你不化妆时更好看。
她低头也笑了笑,略带几分羞涩。
那天我们像一对情侣一样,逛逛大街,看看电影。在公园里散步,在大排档里吃午饭。
傍晚,我们手牵着手,走在去她租住的地方。她的手柔软而又冰凉。
她的住处很小,很简单,也很干净。一张床,两把小椅子还有一张小桌子。
桌子上放着两付碗筷。一付崭新的,标签都没撕下,另一付是我之前的。桌子靠里的位置还放着几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
她拉我进去,让我坐在床上,笑着说,我去给你煮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
我说,好啊。
她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能让她感到如此幸福。她忙碌的身影就像是一只挣脱蛛网的蝴蝶。
面煮好以后,盛了满满两大碗。我用新碗,她用我的旧碗。
我们面对面坐下。
她说,谢谢你。
我说,谢我什么。
她说,我觉得今天终于像个人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抽,很疼。
我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和我一起重新来过。
她笑了,笑得既幸福又哀伤。一滴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滴到面条里。
她说,你真好。可惜相见恨晚。
我的心弦绷得紧紧的。
她接着说,我吸毒成瘾了。
我说,不怕,我陪你戒毒。
她又说,我得了艾滋病,你怕不怕。
我的心弦断了,嘣的一声。
她说,这些这些毒品都是来自这个市的化工厂里,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去那个化工厂上班。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声音也开始颤抖了。
我起身,走了过去。从她身后抱住她。
她开始颤抖了起来,她的双手用力抓着我的胳膊。
她说,我的毒瘾又要发作了,我不要再吸了。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只是紧紧地搂着她。
她忽然拿起桌上的那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直接插向自己的心脏。
她静了下来,疲惫不堪地说,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知足了。
我把她抱到床上,让她躺在我的怀里。血水染红了她的白色T恤,也染红了我的衣服,染红了床单。
她软软地依在我的怀里,就像热恋中的女孩那样,躺在男友的怀里幸福地熟睡着。
8
对面的警官似乎对我的交代很是不满意。他又点燃了一根烟。
吞吐了一会,他才开口,照你这么说,他们三个人都是想自杀的了?
我说,是的。
警官深深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仰,那这个化工厂的金总呢?他是怎么死的?
我说,冤鬼索命。
警官说,呵呵,是吗?我真想把你这小子揍死!
那你说说吧,到底是谁的冤魂?怎么索命的?
我说,我把老宋的安眠药空瓶子,小舒的玉坠子,还有小兰的水果刀都藏在了他的车里。
冤魂们在金总的车开上跨江大江时,让车辆忽然失控,冲到江里。
呵呵,真是妙啊。
我还没笑完,警官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他从后面,用胳膊勒住我的脖子。
你这混蛋,他的车刚从你们店里保养出来,就失控了吗?嗯?
你他么的就这样伟大吗?你是救世主吗?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了,只看到前面惨白的灯光,耳朵里充满了嘶嘶声……
就在我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我的头被他狠狠地摔到桌面上。
空气重新回到了肺部,一切痛觉全都涌了出来。喉咙火辣辣的,脸部火辣辣的,胃部火辣辣的。
警官气喘吁吁的,走了回去,重新坐了下来,翻开了桌上的一个文件夹。
他说,你们这些下水道的臭老鼠们,你们的死活谁想管!
可你他妈的竟敢杀上层的人,真是活腻了!害得我们天天加班加点地找你!
真是该死!妈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给这次审问做个总结吧,你待会签个字。
我说,知道了,拿过来吧。
9
他们说要把我当众吊死。时间定在傍晚,大多数人们下班的时候。
这种死刑还真是古老,我很庆幸。这样的死法是具有一定艺术性的,具有一定观赏性的。
我站在高台上,台下围满了人。跟我一样的人。
负责行刑的警官大声读出了我的罪状。
上面说,我因债务纠纷,毒杀了老宋。说我与小舒在赌桌上发生口舌之争,打死他,抛尸河中。说我嫖妓不给钱,捅死妓女。说我抢劫并杀害了这个城市的企业家,慈善家,金总……
警官声情并茂,最后竟也抽咽了。台下的人们也受他的感染,大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我抬起头,看着西边的晚霞。
行刑官问,最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说,晚霞真美。
我是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