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二）

在过年前的几天，赵玉梅在麻将桌上因为总是输，和别人口舌了几句，结果对方也不是好惹的主，两个人由一开始的谩骂到最后撕打起来。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明显比赵玉梅胖很多的女人正薅着她的头发，赵玉梅疼得嗷嗷叫地同时也不甘示弱地挥舞着手一直在挠胖女人的脸，旁边站着一圈围观看热闹的人。

“小陌，你来的正好，赶紧把你妈拉开吧。”一个围观的人说道。

但我根本就不是两个已经打红眼的女人的对手，劝架间，胖女人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拽我的头发，这似乎给了赵玉梅很大的刺激，赵玉梅用胳膊肘猛地一下抵在胖女人的肚子上，胖女人这才松开拽着我头发的手。

回去路上，赵玉梅走得很快，她的身体裹在有些不合身的大衣里面，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加瘦小。我注视着她的背影，努力思考那件衣服是哪一年买的，我和她的体格差不多，买衣服的时候我亲自上身试过，不知是缩水的缘故还是赵玉梅真的瘦了很多，如今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大到能容纳下两个她。

“天天喝，天天喝，你怎么就不喝死呢？”我和赵玉梅回到家的时候，宋子海又是一身酒气歪倒在沙发上。许是上了年纪，宋子海这些年来不再像过去那样混蛋，而是面对赵玉梅的骂骂咧咧始终克制着脾气。

“今天领导请客，总不能不陪着喝几杯吧，赵玉梅，你说话别太难听。”

“我说话再难听，也比你过去做的那些事好看。”

“过去的事都过去多久了，总是揪住不放什么意思？”这场骂战直到宋子海接了一个电话才终止，电话里宋子海不知听到了什么，整个人似乎一下清醒了很多，从沙发上起身回到了房间。赵玉梅走过去坐在宋子海的位置，拿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不一会儿竟看着电视沉沉睡去。

宋小野晚上兼职回来的时候，我正从冰冷的水池里捞起最后一把菜，手上的创口贴因为洗菜时的浸泡早就变得不牢固，冷水顺着裂开的缝隙湿答答地流过伤口，疼得厉害。宋小野走进厨房，接过我手中的菜，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默默地做着一切事情。

饭桌上，赵玉梅和宋子海都没什么胃口，两人只吃了几口，赵玉梅就回到了房间，宋子海则心事重重地沉着脸出了家门，再一次，只剩我和宋小野。我在心里忍不住地懊悔，也许该留在北京过年，而不是回到这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家。

夜里躺在小床上，白色沙漏在床头灯的投射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我反反复复想着，赵玉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样冷若冰霜呢？然后想到了五岁那一年。

那一天的赵玉梅好像很开心，不仅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还送了我一个白色沙漏，那时候的赵玉梅还很温柔，她把沙漏送给我的时候，微笑地说让我珍惜时间，好好学习，将来有了弟弟，要做一个好姐姐，要对弟弟很好。

在赵玉梅送完沙漏的第二天，我吵着让她带我去游乐场，赵玉梅本来不愿意，但拗不过我，结果刚出家门，我下台阶的时候脚下踩了空，赵玉梅为了拉我，不小心摔倒在地，鲜血立刻顺着她的腿流了下来，赵玉梅捂着肚子让我赶快给宋子海打电话，等宋子海回来将赵玉梅带去医院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并且医生说以后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

奶奶闻讯赶到医院，看都没看赵玉梅一眼就开始哭天喊地，说我和赵玉梅害死了她的孙儿，让宋家绝了后，因为在摔倒的前一天赵玉梅才做过检查，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奶奶向来不喜欢我，重男轻女的思想让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只有厌恶，后来一直催着赵玉梅再生，不承想，发生了这样变故。

自那后，奶奶对赵玉梅和我的厌恶，让宋子海也开始处处瞧我们不顺眼，很多时候，他都会在外面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指着我破口大骂，起初赵玉梅在宋子海咒骂我的时候会维护我，可随着宋子海的变本加厉，他不仅开始动手打我，还会打赵玉梅，渐渐地，赵玉梅似乎麻木了，不再替我说话，他们的日常交流，也从以前的平和谈话变得只剩非打即骂。

往事一幕又一幕浮现，一夜无眠，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