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布鲁诺·舒尔茨《鳄鱼街》及随想

2021-02-23  本文已影响0人  棋子与灯花

16年的时候,喜欢文学,《鳄鱼街》那时候还没在国内大规模出版,我花一百大洋在孔夫子旧书网买下了它。封面我非常喜欢,沉黑色的,上面有鳄鱼皮般的凸起的纹路。余华先生说,《鳄鱼街》代表现代欧洲最伟大的原始想象力。没错,书中的比喻巧妙得惊人,通过男主孩童叙事的视角,将他周围的事情魔幻化,编造出一个诡丽奇潭。

摘录部分:

 好几个星期一晃而过。我最初的亢奋慢慢消退,安静下来,但那本书的影像仍在我记忆深处持续燃烧,光焰熊熊。这是一部沙沙作响的宏大法典,一本狂暴的圣经,疾风吹过它的书页,如同劫掠一朵巨大的、零落凋谢的玫瑰花。

看到我逐渐平复下去,有一天,父亲小心翼翼地接近我,温言款语 地建议道:“其实,世间有许多书。而那一本不过是我们年轻时相信的 一个神话,当人年岁渐长,就不会再认真看待这类事情了。”当时,本 人的见解已自成一格。我知道,那部书是一个假说,是一项使命,进而 体验到重大的责任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我不答一语,满脸不屑,忍受着 痛苦,坚持着顽固的骄傲。

事实上,我已经找到那本书的几张残页,这些为数不多的可怜碎片,因怪异的命运而落在我手里。我视之如珍宝,藏得严严实实,绝不让外人窥到,那本书的彻底瓦解令我万分悲痛,并深知不能期望任何人会欣赏这沓破烂不堪的纸页。事情的经过如下:4

冬季的某一天,我撞见正在做家务的阿德拉,当时她拿着扫帚,倚着一张书桌,桌面上搁了几张纸。我往她胳膊上靠,与其说是对那些纸感到好奇,不如说是想再次陶醉于她芬芳的体香,她那青春的魅力,向我觉醒不久的感官展露无遗。

“瞧,”姑娘柔顺地任我挨住她身体,说道,“有谁的头发能垂到地 板上?我真想留那么一头秀发。”

我看到一幅插图。开阔的对开页上印有一张女人相片,她既矮且胖、面容沧桑而富于活力。她披肩的长发又厚又密,沿脊背沉重地下落, 发梢垂及地板。这是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自然奇观,是用卷发编织而成 的一件完整、宽大的斗篷。很难想象有人可以轻松写意地承受它的重量 ,而生出这头浓发的脑袋瓜还可以转动自如。但这辉煌之物的主人似乎 对那份负担极其自豪。照片下有一行说明文字,讲述该奇迹的来龙去脉 ,以下面这句话作为开头:“我,安娜·齐劳格,生于摩拉维亚的卡尔洛 维采,原本头发稀疏......”

故事很长,情节与约伯的遭遇相仿。在神意的作用下,安娜·齐劳 格一直严重秃发。全村人都怜悯她,因为安娜的虔诚生活向来无可指摘 ,虽然他们怀疑,她并不是完全无辜的。然而,世事难料,女人炽热的 祈祷上帝听到了,便将诅咒从她脑袋上移走。安娜·齐劳格获得了天启 的恩典。她接收到种种征兆,调制出一副成分复杂、神乎其神的万灵药 ,用来给自己的头皮积蓄生发力量。安娜的头发开始生长,不仅如此, 她的丈夫、兄弟,甚至表兄弟,他们的脑袋一夜之间便覆盖了浓密、健 康的黑发。对开页另一半的图画里,在取得神秘配方的六个星期之后, 安娜·齐劳格再度抛头露面,身边围着她的兄弟、内弟、侄子,这伙须 发飘飘的男人,胡子垂到腰际,以一种如假包换、豪迈若熊的冲天气概 ,表达着他们身为见证者的景仰之情。安娜·齐劳格让整座村庄沸腾了 。如今,真正的赐福从天而降,波浪似的浓发和壮观的刘海随处可见。 全体男性居民,往后可以用他们的胡子来扫地。安娜·齐劳格已成为催 生头发的使徒。她给自己的村子带来欢乐,现在又渴望为全世界带来欢 乐。她请求、恳求,并鼓励所有人为了自我救赎,接受上天的恩泽,接 受这种只有她才掌握其秘密的神奇配方。

白昼越来越漫长、清晰而广大无边,或许,对于它们可怜、贫乏的内容来说过于广大了。那是万物生长的日子,是久久等待、在无聊和烦躁不安之中逐渐苍白的日子。这些日子被一阵明媚的呼吸穿透其空虚,但经受炙烤的阳光花园的腐臭仍未把它笼罩。闪亮的大风吹净街道,使它们看上去又长又耀眼,如逢节庆般洒扫完毕,仿佛正恭候某位尚在远方的客人,他将不经宣布而大驾光临。太阳的直射点逐渐移向赤道,它很快会在一个完美的平衡点停下,静止不动,向空旷、来者不拒的地球喷射一波又一波火流。

明亮、无穷无尽的气流掠过茫茫地平线,把大街小巷排列成景观图的清晰线条。它拉成宽阔且稀薄的股股细流,并最终精疲力竭地归于平息,巨大而晶莹剔透,似乎要用它无所不包的镜子把这座小镇的理想图卷容纳进来,在明晃晃的凹镜深处那些海市蜃楼更其雄伟。有一刻,世界凝然不动,沉醉而又上气不接下气,渴望与那张虚幻的画面、与稍纵即逝的永恒融为一体。但这个大好的机会没能抓住。镜子已被风吹裂,时光又一次将我们掌控。复活节假期如约到来,悠长而毫无限制。学生们逃脱课业的束缚,在小镇上乱逛,无所事事,漫无目的。我们不知该如何消磨时间,该如何打发这大而无当的空闲,利用这穷极无聊的自由。我们自己无可无不可,希望时间能给人指条明路。然而,时间也没法办到,反倒迷失在它自己千奇百怪的花招之中。在一家咖啡馆前,桌子已在人行道上摆好。女人们穿着明艳的彩裙,傍桌而坐,像吃冰激凌那样一小口一小口把微风吞下。她们的裙裾噗啦噗啦拂动,风在下面乱咬,好像一条愤怒的小狗。女人的脸蛋通红,干燥的阵风使她们面颊焦枯,嘴唇皴裂。眼下仍然是休憩时光,非凡而又平淡乏味的休憩时光。世界慢慢吞吞、犹犹豫豫地驶向某条边界,过早遇到某个路标,并且等待于此。那些日子里,我们食量极大,简直如狼似虎。我们狂奔回家,被风吹成枯槁,随即心无旁骛地吃进大块大块的奶油面包。我们在街上买百吉饼,它又香又脆又大。我们在广场集市那条宏伟、空荡荡的拱廊下坐成一排,脑袋里什么也不想。透过低矮的门洞,可以看到发白而空寂的广场,酒桶沿墙摆放,芳香四溢。我们坐在一个长长的柜台上,集市期间,农民编织的五彩围巾会将它铺满。我们无聊透顶,极其烦闷,用脚跟不停敲打着厚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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