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练习

2018-05-17  本文已影响0人  周湛

记忆练习

阴影

小时候似乎读过陆蠡的《囚绿记》,是在某本老教材中学课本上读到的吧,怎么读到的,情形肯定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是随意翻了别人的课本,就抢过来读。那课本包了一张透明的书皮,书皮右下角有幅很小的阴影图像,黑黑的,有点模糊,上面画了三十年代的窗台,卧室,方桌,而画的桌上有一盆倾斜的花草,像被风吹弯了腰。我觉得图很好看,用手摸了摸后便开始读文章,读完后,发觉心中有种莫名的颤动,一种讲不出来的味道。

今天是第二回读了,文章除了带给我一点固有的恬淡愁绪外,还给了我记忆的滋味。作者第一段话只有一句,他说,“这是去年夏间的事情,”是的,我也有“这是前年冬间的事情”,但写了四五遍,总觉得写不好,经过几个深夜的折磨后,我删掉了所有的文字,终于放弃了。

陆蠡的《囚绿记》写得真好,还有鲁迅的《为了忘却的纪念》,虽说是悲痛,却像看到了一个慈祥、睿智的长辈。我不知道怎样把文章写得更好,更真,就像纪德,他问“怎么把文章写得更诚实?”我察觉我拿着我的某种诚实,却在撕扯我的血肉,以求人围观,这就是某种程度上的作秀吧,于是我迟迟不敢写。

吃人

在大学,我总讨厌学校给学生的制度,像四六级考试,期末考试;还有各种无聊的作业,学生会,等等。我认为应该给学生一种放羊一般的制度了,尤其像中文专业,应以读书,知识积累程度,考虑问题的思辨能力等为基准,而不应以学习成绩为重点,看完一些哲学书后,我更加对制度反感,在学校我过得一团糟,后来放假前,躺床上给自己制定计划,像在家要8点起床,还要听英语听力,按时睡觉——现在看只是用来宽慰自己。

我责怪体制,我以为我是“闲云野鹤”的品种,但荒谬的是自己逃脱不了体制,经常有所谓的“上司”对我说:“你要留下电话号码给我,放心,无论在干什么,我总能找得到你”之类的话——我只能暗暗诅咒它,什么也做不得。在家思学校,在学校思家,总之,无论在哪,我都焦虑得一塌糊涂,非常失败。

生活没有颜色

我家是小镇上的普通人家,一栋两层的楼房:楼下显得挤,满是没有清理的杂物;楼上则已经被出租了。我和父母常年住在楼下,楼下黑漆漆的,一般见不到太阳。父亲为了能让我高考顺心,另又给我建了一个杂屋。但还是很黑,而且又有许多新杂物进了屋,依旧有人进进又出出,显得很吵。

我喜欢逃到屋外,抽一个板凳坐在菜园子前面,也喜欢晚上逃出来,感叹似地看星星。似乎在城市化的进程下,这是对自然亲近的一种办法。我每天都很急躁,不清楚能够做什么,我不止一次地觉得这片土地小了,窄了,而我是一朵绿花,被“囚”在这牢笼下。

在一个下午三点钟的日子,我跑到厨房吃冷饭菜,又跑回桌前看书;用眼镜水洗眼镜,又打开电脑看电影;我关掉电脑,将台灯,笔记本带到客厅,又做《基督山恩仇记》的笔记——最后,我把火关了,套了围巾,跑到荒田上,一边走,一边又觉得不自在,又跑回到家里,钻进了楼顶的小门。

我俯视着整个小镇,耳朵插着耳机,但不觉得寂寞。

我决定要用心看看书了,因为《基督山》确实很引人入胜,我感受到了一种异域的恩仇,似乎“浪漫”真有这种事。我走下楼,在一片漆黑中认真看了起来。这时父母都出去了。打酒的工作,我做起来很慢,记不清酒价,也记不清酒坛的位置,父母只好说,如果有人打酒喝,只用打电话给他们就好。

痞子叔

记忆中的大叔,是在一个漆黑的下午遇见的,说来讽刺,我现在还叫不清他的名字,只隐约知道他是镇上的一个政府干部,爸对我也是这样讲的,往后我们谈论他,他的儿子,都是“干部,干部”地讲着。

那天“干部”敲了我家没关的门,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敲门,他左右手提了两只玻璃酒罐,遇到我,先对我挥了挥手,礼貌性地打招呼,接着他进门将酒罐放到地下。

他穿了件厚厚的黑棉袄,一条黑色的西装裤,一双黑色的皮鞋。虽然穿得多,却显得高,而且瘦。他的脸是长型的那种,嘴唇小,鼻梁有点高,胡须也很浓,脸上虽有皱纹,但很精神,一双手看起来很秀气,精致,上面还戴了戒指。

他整个的气质是独特的,有点像一个痞子——独特的雅痞。

我知道他是来打酒的,便把手里的书放下,起身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然后准备给爸爸打电话。他没有讲话,望着我手里的书,找了个位子坐下,然后说:“只要一杯茶就好了。”我说:“好的,等下老板就回来了,你坐着等一会就行。”

我走进厨房,把壶中的茶倒了点,然后再接了点水。天太冷了,我将水加热,呼呼手,端了送给他,然后回到座位继续翻书。对来打酒的客人,我以为不关我的事,我呆呆地拿起《基督山》,再翻了翻,准备抄些笔记。

这时的“干部”找我讲话了,他好像很好奇地看着我。

“其实这样的书,很容易看的,别看他有好厚,这跟武侠小说差不多的。”

我大概察觉他有点不同,前面已经说他是雅痞,但我还是有些吃惊。于是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了,比如“张爱玲的小说如何厉害”,“我唯一觉得看完还很有深意的小说是鲁迅的小说”“我在县宣传部写报纸的时候,大家都夸我写得好,看其他人写得是什么乱七八糟”之类的话,我感到有兴趣了,这个镇子死气沉沉,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我很兴奋,聊得越多,夸下的海口也越大。我向他拿出几本文青爱读的诗集,他接着,一页页翻,看起来很老道,然后拿给我,说北岛的诗,他很喜欢《太阳城札记》,给我念了一点:“生活,网!”他“哈哈”笑起来,说:“你们家也可以改成‘生活,酒!’那也是很有韵味的哈!”接着让我看看其他的诗,我说好,接了书正准要看,可正巧这会外面在放鞭炮,应该是在吃喜酒,声音很大,他于是用看似很生气的口气,对门外说了一句:

“吵什么?吵着人家看诗了!”

我们两个互相望了一眼,他又“哈哈哈”笑起来,而且笑得很大声,笑了一阵,他点了根烟,很认真地看我,问我的情况。我将诗放下了,说我在读大一,他问我:“想考研吗?”我说:“是想考的,而且想考哲学系的研。”他便又问我:“不太想考虑工作的事情?”我说:“就想学自己想学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是好样的,像是个人才。”

这时爸回来了,他对“干部”打了声招呼,我则坐在一边看他们,看样子他和我父亲很熟,他们很兴奋地在说些什么。

“你儿子蛮有出息的,以后一定能做出点成绩出来。”

“唉,你看,也真是奇了怪了,他平常读书的时候,倒不认真看书,现在又莫名奇妙地喜欢读书,你看他这个样子,会不会读成一个书呆子?”

“那不会,不会,”他摇了摇头,“书呆子倒不是这个样子。”

我爸给“干部”打了酒,要送他走,他说这里他一定会经常来,接着便以“雅痞”的方式走开了。我很好奇,便问父亲他的情况,他说:“他是政府的干部,儿子也在小学教书,教得好像蛮好的,这个官确实有点意思,你可以和他多交流一下。”

拂晓

要写第五段了,突然想学学中学作文,找两句名人名言来佐证观点,不过刚翻了翻笔记本,一句也没找到。

面对气质出众的人,我向来是个怂包,这点我很早就知道,也不清楚是因为从小家里穷,还是读书早,有比较弱的性格?比如每次面对堂姐,我只会沉默无语,一出声,浑身都尴尬,只能应付式地回个“是”、“嗯”。上了大学,情况更是这样,可能是我自身的问题吧,我和其他人做不成朋友。

我不能看镜头的,我以为那不是真实的我。

“干部”走的那天,他说他听过一个“三段论”,问我知道吗?我当然听过了,便很兴奋地站起来,举起食指,对着他:“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他回了一个响指,高兴地说:“以后会常来的。”

结果他第二天真的来了,还是在蛮冷的早晨过来的,很快爸就将我弄醒了,我还有些迷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早把我叫醒?但“干部”进了我的“小屋”,我立刻明白了。他左手夹了跟烟,右手还抱着三个笔记本。他弯着腰,对着我蛮和蔼地讲:“我这是给你拿的,是叔叔的一点心意。”讲完便出了屋子,这时父亲催得我更紧了,说要起床。

我起床了,边刷牙,边望着他。我注意到他今天的装扮有些正式。他没有穿昨天宽松的黑棉袄了,而是换了件修身的红外套。他手里拿了些手写的稿子,端正地坐在一旁,没有和我父母多说话,而且拒绝了父母的茶,也拒绝了早饭的请求,说已经吃过了。他只是正正坐着,抽着烟。

我洗漱完,便走到他那边,向他蛮尴尬地笑了下,说:“今天有什么事啊?”

“你昨天说的写作,其实我听得很有道理,我也确实认为,我应该写点东西了,所以昨天晚上我写了一篇稿子,赶到11点多,又重新抄了一遍,想听听你的看法……我的东西虽然还有些政府的味道,但还是和别人不同的……你可以把稿子拿到你的房里,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我蛮想听听你的看法的……”

我很吃惊!我认为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对别人的稿子指点,我估计我要弄砸了,会吓得什么话也不会说,尤其面对是这些长辈。但我不好让他失望,只好应了下来,直说“好,好,好”,便径直地往屋子走去。

消逝

“干部”的三个笔记本,外面全是红色封皮,软软的,封面有金色的字块,显得十分“正能量”。书页里有习主席的谈话。我只给别人看过一个,另外两个,我收在我的小盒子里面,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去动。

动的那个,我抄满了笔记,都是书上的内容,不敢有太多自己的观点。

那天“干部”的车走得很急,径直加速地开走了。我送他到了门口,心想他大概是不会再来了,虽然他对我还是用老方法:“这个地方我下次一定还会再过来的。”我向他的车挥了挥手,手还没放下,他的车就已经离开了视线。

那一幕我记得清楚,应该是父母也知道了,他们虽然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还是听出来些不对劲,因为“干部”对我有些爆粗口的迹象,(我拿了一本木心的书给他看,他说这又是什么屁书?)我后来回味,才察觉有那么一点,而那时我却还处在有点兴奋的状态。

我坐在椅子上,突然就想发呆。父母对我有些怨气,说起床这么早,什么事都不会做,在家就像个废人。我于是走进我的小屋,把门反锁了,继续睡觉,就当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果然,他后来整整一年没有再来过了,我经常问父母,那个“干部”什么时候会来打酒,他们都说不知道,没有来就没有来吧,也不要经常去想他。

日记本

2017年的整个一年,我似乎都过得很糟糕,工作量变大了,要考四级,和别人关系也处理不来,前女友找了男朋友,听到消息,我蛮伤心的——似乎从这年开始后,我的生活就一直过不好。

我知道“干部”不会再来了,我有心理准备,只是回想他说的话,回想起发生的事,都感觉蛮难过的,我说话怎么会这么白痴——我经常拿着那三个笔记本,在深夜静静发呆。

我在日记本里有这么一段话:

“最近以来,我发现我已经轻微厌倦了写作,是因为谈到自己时,文笔很拙劣,另外,也实在看烦了那些经常谈到自己的文章——即使有感觉,可滥情的有很多,我本人,他人,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我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关系网了,我早就思考过,不重要的,与不存在的,大概也就是主体与实体的关系,——我在这庸俗的关系网里,还不想真的较劲起来,姑且将主体与实体混为一谈吧,都不存在了,都是主体,而且这更能让我感到舒畅,心中的闷气,也能欢快地呼啸出来。

这真的说不清理由,我对别人真的没有妒忌心,也没真正的欣赏,崇拜,可我的脑细胞总在做鬼,一碰到破坏心境的事,焦虑症又来了,可能对我冷漠的人居多,有好感的人也不少……但我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焦虑,沮丧的感情来呢?有人对我冷漠,也许是不愿踩坏一朵,刚出生的花吧?

我希望我能继续愉快地,心平气和地生活,所有往后看似嘲讽的桥段,所有别人的恶意,不愉悦,年少轻狂,都“原谅”了过去,都“忏悔”了过去,然后做“创作”的事,把生活“包裹”起来。

没有日期,也不清楚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不过刚翻了翻,大概这段是去年的心境吧。

隐形作者

文章已经写到快结尾的地方,作者写下来,发现已经偏离预定的轨道,没有把“干部”的记忆当重点,而是写了作者本人,一切文字都围绕着作者说话了:作者故意省掉了本想大段描绘的场景,原因是,他可能疲倦了吧,不想再把他本来就记忆零碎的场景,再装作很圆熟地写出来。

作者曾给我看过他的文章,他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比任何时期的人都要矛盾——我做不到像学究一本正经,也没办法像艺术家那样极端,盛放;有些艺术家们的攻击性很强,他们玩世不恭或温文尔雅,我都做不到,我感觉我更像一个人,一大堆混沌——这是我,像宇宙那么辽阔,永恒的darkness,而不是一场烈焰下的流星。”

作者说,这是他青春期胡乱写出的话,装出很有学识,很冷酷,很“零度写作”的样子。

作者还说,那个“干部”一年后又来打了酒,不过没有再找他聊过天了,而是找他爸妈聊天,聊他家里的情况,聊他自己儿子的情况。那天,他听到了“干部”在家的声音,似乎察觉自己能够救赎自己,他便跑出自己的小屋,拿了个纸盒子放在身边听他们说话。

纸盒子是个装饼干的旧盒,里面装了他看过的书,他想和“干部”一本本谈。不过“干部”似乎兴趣不大,弄到最后,双方都有些尴尬。“干部”沉默了会,轻轻地说:“孩子,你不必坐在这儿的,要是嫌得无聊,可以去忙你自己的。”

作者对我说,“干部”能到他家打酒,他心里就已经很平静,这表示没有特别大的问题,心里的负罪感也没有了。却似乎又感到一丝悲凉。他说,他觉得事情像一幕“中国式的喜剧。”

作者最后说,他散步回家的时候竟然又碰到“干部”了,那是天要黑时的黄昏。黄昏的天很冷,他开着那辆老面包车,依旧如往常在路上奔驰,不过不同的是,车碰到他的时候,车喇叭的声音,特意在他身旁响了几声,他听起来很浑厚,很亲切。

格言


“无论好事坏事,事后想起都很romatic”

2018.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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