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写作

书评:蒙着眼睛的旅行者

2018-09-20  本文已影响11人  李泽贤

2067年戈比西康复出院,在8月中最炎热的一天,他将特意定做的大铁桶摆放在院子中央,在桶里灌上水,在桶下点上火,然后,钻入桶中,不一会儿就睡熟了。事后,人们发现了戈比西的遗书,在遗书中,戈比西写道:“在睡梦中死去是最好的福分。”

对一般读者而言,虚构与非虚构的边界,是一种难以分辨的东西。传统小说往往以写实的笔触,按照现实生活中的一般逻辑,去模仿、还原“生活”本身。从巴尔扎克对巴黎社会的详细描述,到海明威干净、简洁的新闻式写作。他们的笔法虽然大相径庭,但其体现的写作精神却是相同的,也就是:在虚构中,对现实进行最大限度的模仿。

而这种现实主义的创作传统,就给读者理解一部文学作品带来了困扰。因为小说的故事完全可能在真实生活中发生。鲍塞昂夫人的经历,似乎是资本主义快速发展时期,法国贵族没落的真实写照。出现在《太阳照常升起》中的男男女女,也如实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青年人普遍的迷茫情绪。也就是说,传统小说通过“虚构”写作,达到了“非虚构”的效果,完成了一种艺术上的“再现”。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常常把小说里的人物和作家本人混为一谈。(每个有写作经验的人都明白,两者并不能划等号)甚至在一些极端年月,作家会因为自己的创作,招来迫害和杀身之祸。书写“现实”确实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

在“虚构”与“非虚构”的划分上,现代主义小说则提供了更为清晰的界限。这些作家的创作通常具有纯粹的虚构性。他们的作品往往荒诞不经,而且无法用正常逻辑来解释,就像是在小说的世界里施展一场“骗术”。没有读者会把“变成大甲虫的萨姆沙”,“飞上天空的骑桶者”,“表演饥饿的艺术家”当成现实世界中存在的人。而正是在如梦似幻的体验中,现代主义小说丰富了文学的表达形式,重写定义了虚构与现实的关系。它带给了写作无限的可能。

我今天想谈的这部短篇小说集《蒙着眼睛的旅行者》,无疑就带有纯粹的虚构属性。坦白讲,朱岳这位作者我过去是没有听说的,去年购入这本书,只是单纯觉得它的题目很吸引人。(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凑单)也是因为不理智消费,这本书在我的书架上成了装饰品,带着塑料包装,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实际上,我最近半年,买的书远比读的多,主要还是因为时间紧张的缘故。“买书如山倒,看书如抽丝”恐怕是种普遍现象吧。不过,由于目标转变的原因,最近我又重新拥有了一些“自由时间”。所以,就打算清理一下自己书架上的“存货”,把它们通读一遍。毕竟,钱不能白花呀。

回到作品,在阅读体验上,朱岳带给我的惊喜是超出预期的,整本小说集的内容可谓“异彩纷呈”。他在小说中展现出的智性和奇异想象力,使人不得不想起博尔赫斯。甚至可以说,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作品,都是对博尔赫斯的模仿。朱岳作品中的“智性”,体现在他对其他领域知识的转化能力。小说《万能溶剂》几乎就是对哲学理论的具象化呈现,而《丧魂者》则用民族志的口吻,讨论了“生与死”的关系。这两篇小说的素材,一个来源于哲学,另一个脱胎于社会学研究,诸如此类的例子,在朱岳的小说中不胜枚举。在把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其他人文学科知识,转化为写作素材的过程中,朱岳的作品获得了一种“智性”,带给人思考的乐趣。这种处理材料的方式,恰恰与博尔赫斯相同。

“奇异想象力”是朱岳与博尔赫斯的另一个相似点。他的作品带有纯虚构属性,所描绘的,大多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难能可贵的是,这种虚构并没有演变为一种“文学游戏”,反而以特殊的方式,展现了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问题。《最后的小说》描绘了一个专门迫害小说家的未来世界,并用调笑的口吻,阐明了一个道理,即:一切对文学作品的解读,本质上都是“误读”。《“子虚乌有”拍卖会》在我看来,是对“虚拟经济”的深刻隐喻。紧随其后,《一篇小说的独白》则把“短篇小说”拟人化,用它的口吻,讲述了作家创作一部作品的艰难历程。这些小说乍看之下是荒诞的,但是却带给了我们一种看待现实的全新角度。作者在挥洒自己想象力的同时,也丰富了我们的阅读感受。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朱岳的写作已经达到了“大师”的高度。我想表明的观点是,他在模仿博尔赫斯的技巧时,确实学到了一些真东西,而不只是皮毛。因此,对那些钟爱博尔赫斯作品的读者而言,阅读朱岳的小说,是一种非常愉悦体验。里面的故事,似乎都带有“博老爷子”特有的腔调,读起来味道十足。

在这本书的后记中,朱岳曾写道:“虽然我凭空虚构了一些仿佛发生在西方世界的事迹,但那只是对处处漂浮的西方幻影的一种投射。既然西方作家可以臆想一种怪诞的东方情调,我们为何不能如法炮制?”确实,朱岳的大部分小说都带有一种“异域风情”。这本小说集里的故事,大多发生在他想象的西方世界中,甚至连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外国人。

那么,我们可以由此断定,朱岳的小说是纯粹的模仿之作吗?我想,并非如此。一位作家的创作,势必受到他过往阅读经验的影响。而如何选择,则是个人的取舍了,具有差异性的写作风格,就在这个过程中缓慢形成。单就这部作品而言,朱岳的写作固然带有一定的模仿成分,但鉴于其中的小说是他的早期创作,这种不成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这个写作越来越趋于世界化的时代,能够以东方人的视角,虚构一个想象中的他方世界,也是一种富有趣味性的尝试吧。

我想纯虚构小说的真正魅力,就在于挖掘写作的多种可能性。如果说,“再现”是传统小说的本质追求。那么,现代小说的目标,便是在“超越”现实的基础上,更好地触碰现实的本质。虽然,还没读过朱岳的其他作品,但是我知道,在这一点上,他是位值得期待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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