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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的堆砌

2018-06-15  本文已影响13人  f976b2875564

我看见我的哥哥蹲在村西头那棵很高的老槐树上,他向我招手,你来,你来啊。

当时是傍晚,太阳已经不刺眼了,我可以随意盯着它看,不过看久了,就连山,连树,连人都成了落日的那个颜色。

那个颜色就像我多年后吃的第一颗咸鸭蛋里流出来的油的颜色一样。

我在桌子上把蛋壳反复碾碎。我一点一点把蛋壳剥掉。我把筷子扎进它的身体。那个油就流出来,在蛋白的映衬下让我瞬间想到了那时傍晚的落日。

我的哥哥背对着落日,我迎面对着他。他像猴子一样伸起一只手招呼我,你来,你来啊。我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猴子。

当他把手放下时,就像极了猫头鹰蹲在那里。我曾隔着玻璃看到过月光下的猫头鹰,有着世界上最美的眼睛。

然后,没有等到我的回答,我的哥哥就从老槐树上跌了下来,他是向后仰面朝着天跌去的。所以他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满树的槐花与山峦之间的落日。

蛋白与蛋黄。

不,没有槐花。那棵老槐树早已经枯死了。没有了生命,即使我的哥哥死在它的脚下,它依然没有生命。

生命是自私的。无法占有。无法剥夺。无法取代。

当哥哥最后从树上消失后,我喉咙里的那句话也跟着消失了。我张着嘴无声的开合着,我忘了要说什么,我忘了要怎样说。我不会说话了。我哑巴了。

哥哥死了。我哑巴了。

爷爷,父亲,二叔,提着斧子,锯子,绳子来了。

尸体已经被掩埋了,我依然是个哑巴。但我自己并没有觉察到,我诧异他们听不懂我的语言。于是,我对着石头,对着黄土,对着鞋底嘻嘻哈哈。

在我责问一根青草的时候,他们没有和我商量就提着斧子,锯子,绳子来了。他们是我的爷爷,我的父亲,我的二叔。

那一滩血迹已经枯干,没有了颜色,没有了呼吸,好像一口气吹过去,它们就会消失不见。我真的趴下去,噘着嘴去吹,才知道它们已经渗进了土里,长进了那些沙子里。

一只脚把我踹开,不知哪里的血染红了我的双手。那棵苍老的老槐树绝望着,哭泣着,挣扎着,控诉着,它的年龄比我爷爷,我父亲,我二叔的年龄加起来都大。可是它死了,它还杀了我的哥哥,所以它需要死的更彻底。

倒下来,化为尘,化为土,一场雨过后,化为上帝手中的一团泥。

锯子呼哧呼哧的喘气,斧头也没有休息。我手上的血已经干涸,轻轻一搓 ,就化作粉末跌落。我把它们对着太阳,就好像看见无数个我的哥哥跌落。

一只鸟飞过,掉下了一滴眼泪。眼泪里一半是幸福,一半是悲伤。

于是,我想起来,我的哥哥坠落的时候,一只鸟飞起。我以为那是他的灵魂,原来只是这只鸟。那天以后它搬了家。

此时,它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留下了喜悦的泪。此时,它惋惜自己曾住过的地方被毁,留下了感伤的泪。此时,它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

老槐树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动作。绳子绕着它那高处的枝杈,用力一拉,它就倒下了。

绳子绕着他的脖子,用力一拉,他就离开了地面。

槐花落了一地,我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可我吞吃的速度赶不上它们被哥哥的血染红的速度。我卧倒在那半红半白的中间,不停地呕吐着,吐出了黄色,吐出了绿色,吐出了黑色。

事情一旦有了结局,遗忘就开始了。我的哥哥,大槐树,那只鸟,很多,很多的很多。

随着一阵风吹落最后一朵蒲公英的孩子,随着最后一滴雨落下时湿润的最后一片土地,随着人们走过时踩踏起的最后一粒尘土回到原地,一切就都消失了。

只有我日日夜夜对着坟墓哭喊,哭喊着我的哥哥,哭喊着大槐树,哭喊着我自己。

我是一个哑巴。我日日夜夜对着坟墓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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